張耀樞回成都後,將顏涓剩餘的一些衣物交給姐姐們說:“我把她安頓好了。這些衣物拿去給侄女們穿。”姐姐們心疼弟弟的遭遇,看到發育遲緩長得矮小的張采,於是決定將張采留在成都,讓張耀樞可以輕鬆一些。
張采便跟大姑媽住在了成都南府街,後在長順街三姑媽家住下來並轉學到成都二十四中讀書,後來住在三姑媽家,一直到1977年張采結婚。
張耀樞孑然一身回到了西昌四川林學院。在同事們眼中,張耀樞是沉靜默然的,隻是常常會看到他在黃昏的時候,獨自一人往圓寶山而去。
這樣的日子沒有多久,一場席卷全國的“文化大革命”開始了。
這場運動像一場瘟疫一般席卷了中國大地,所有的人都變得很“非常”,整個中國變得讓世界不可理喻。在當時的中國,到處都可以看到大大小小的批判會、鬥爭會、講解會、聲討會;看到遍及機關、學校、工廠、農村、寺廟的大字報、大標語;看到身穿軍裝、手拿紅寶書的青年學生狂熱、奔走、串聯和呼號;看到一夜之間從中國大地上湧現出來的形形色色的群眾組織;看到這些群眾組織之間的抗爭、辯論、分裂,以至武鬥;看到黨和國家領導人和無數正直善良的人遭受冤屈、打擊、迫害和摧殘。
在後麵的章節中,僅以張耀樞的親身經曆,就可以見其慘烈。
在西昌,我們采訪到了今年80歲的馮育坤老人。他和張耀樞曾一起下放勞動,共患難,兩人的友誼一直持續了幾十年,並常保持著通信,法師常在信中真切地勸導他學佛,給他寄去念佛機、書籍等。
2004年國慶,昌臻法師還將自己的一張生活照片題上字:“育坤吾友存念,昌臻寄贈。二千零四年國慶佳節記於報國寺。”每逢佳節倍思親,對於與自己共患難過來的老友,昌臻老法師常係念之,希望他能學佛,在晚年麵對老病死三關。
他還能清晰地回憶起和張耀樞在“文革”期間的一些往事:
我們在專科學校就認識,我1957年就被打成右派,聽說張老師是川北某縣的一個縣長,後來表現好,就調到專科學校講義室,實際在負責。我也在那裏刻過幾個月的蠟版,印象都很好,我對他很尊敬。
“文革”時,我們朝夕相處。他那時已經從專科學校那邊的房子搬出來,1968年,搬到了林學院森林工業係這邊,就是老師範專科學校這邊的一個小瓦房裏住。但最初時,是和我住一個房間,十來平方米。他來時,我要挪動給他騰地方,他說不用,就一個角落就好。後來還是給他騰了一角出來,我們一起合住了一年多,後來關牛棚就分開了。一人一間,那房子都能見到天。
我們當時勞動的地方離家遠,所以就在食堂那裏的一個小米倉庫裏午休,從1968年開始睡了一年多。張老師的人緣好,他勞動從不與人計較。他的年齡大些,大家都比較照顧他。當時的小組長姓王,管他的。但是對張老師的道德很敬佩,張老師病了,王就命令他去看病,實際是照顧他,是張老師的崇拜者。
他對人很好。當時我們林學院書記曲墩義被打斷了手,沒有誰願意去幫“走資派”,張老師派我給他送膏藥;我自己在“文革”中被打傷,打斷一根左胸肋骨,他給我膏藥貼,給我雲南白藥吃,很見效。後來到西昌醫院去看,醫生都說他拿那麼好的藥給我,是對我好。
我們住在一起的時候,到了晚上,他就在床上盤腿坐。我習慣了,以為這是他休息的方法。那時候自己心情也不好,就沒有問。後來才知道那是在打坐。1972年秋,林學院撤銷了,他要到灌縣林業學校,我們要分開的時候,他找我,我們倆談了一晚上,他就叫我要學佛。還專門教了我學佛的方法,觀想自己腦門前有佛發光照著自己,還說念佛任何情況都可以念,走也可以,坐也可以,要相信念佛的好處。
後來,我們的書信往來,他都是勸我學佛,他出家後更是希望我學佛。我斷斷續續的,沒有堅持。
在“文革”中被弄去勞動的張耀樞,自己是怎樣來認識“文革”這段曆史的呢?侄女林成立(張毓如的二女。——筆者注)回憶了這樣一件事:
1969年春節前,我當時已經在渡口(現在的攀枝花市。——筆者注)工作了三年,我從渡口搭貨車回成都,在經過西昌瀘山的時候,專門去看了大舅舅。我到學校去問:“張耀樞在哪兒?”一個男的工作人員說:“哦,曆史反革命,在那邊勞動。”然後我們將車往那邊開,我一跳下車就往他那邊跑,過去一看,大舅舅正在勞動。他見到我很吃驚,因為對他來說,這太突然了。我上前叫了一聲“大舅”,就開始哭。
他看上去卻很平靜,不慌不忙地和我說話。他說:“你回去給你媽說(毓如,當時正在被批鬥。——筆者注),現在是考驗我們的時候,是消除我們業障的千載難逢的好機會,看我們是不是真正徹底地放下了。”
也許這就是一個人有境界沒有境界的差別:你麵對得失的不同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