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提到“逆向種族主義”這個詞,我不得不多說幾句。去年春夏之交,我第一次從《中國不高興》中讀到對於逆向種族主義思想的反思,很受震動。我這幾年一邊研究西方殖民史,一邊反思中國應對殖民掠奪與屠殺的苦難史和奮鬥史,經常感到我們的應對與反抗具有無可置疑的合理性和正當性。可是五四以來我們對於這種應對與反抗的解釋卻常常是主動抹煞自己的合理性和正當性。這個問題出在哪裏?五四以後逐漸占據主流地位的“逆向種族主義”思潮,恰是導致我們闡釋錯誤的症結之一。
五四一代在中華民族慘遭失敗的最低穀,毅然主張拋棄民族文化,不惜以自輕自賤的方式對這個民族展開血淋淋的大批判,這恰是自審意識的高度張揚。他們的觀點雖然包含不少錯誤,但挽救民族危亡的熱腸和自我批判的精神卻是十分寶貴的。
當我們消費他們的思想長達百年之後,當中國的發展勢頭和國際社會的力量對比出現了重大變化之後,如果我們還隻是五四思想的消費者而不是其發展者,那就說明我們的批判精神和自審意識遠不如這些毅然斷尾求生的偉大前輩。
100年前的思想已經不能解釋中國當代的發展現實,100年前的思想尤其無法指導中華民族未來的崛起道路。我們作為五四前輩的兒子和孫子,在充分繼承他們寶貴的精神遺產的同時,也應該認真清算自己從他們那裏繼承來的逆向種族主義的思想病毒,充分肯定中國文化、中國信仰、中國道路的正當性,充分肯定中國崛起的正當性。
近代以來,最集中地承載著逆向種族主義思想病毒的學術命題就是“國民性批判”(也可稱之為國民劣根性批判)學說。這幾年,為了清算逆向種族主義思想病毒對於我們民族精神和民族肌體的毒害,我對國民性批判問題進行了比較多的研究,編著了五本著作體現我的研究成果。其中編選的作品是《梁啟超國民性研究》《魯迅國民性批判》《國民性批判百年反思》。著作有兩本,學術著作是《中國的疼痛--國民性批判與文化政治學困境》,通俗著作是《中國站起來--中國的前途、命運與精神解放》。
在完成以上工作之後,我正準備從一個窄小角度,寫一寫歐洲種族在500年殖民擴張中所表現的國民性,看看他們究竟是不是像五四前賢及我們這些繼承者所想象的那樣,真的具有什麼“優根性”。
這六本書都是為了完成一個自審的過程,首先讓我自己弄明白一些問題,同時也希望通過這項學術工程,為國人解除佩戴百年的國民劣根性的精神枷鎖。
前不久幾個朋友聚首聊天,聊到我們這些人能為社會做些什麼。一位比我年長七八歲的朋友說,我們這代人還能做什麼?80年代我們風華正茂的時候,我們隻知道跟著柏楊《醜陋的中國人》起哄,甚至還為中國不曾被西方人殖民300年而痛心疾首。我們自輕自賤倒也罷了,還非得倒騰什麼黃土文明和藍色文明的巫術,把自己的國家推到別人的權力框架和利益框架之中。中國現在需要的是什麼?是跟老外打商業戰爭,而不是像以前那樣空談什麼文明和文化。我們把位置讓出來吧,讓“80後”來組織商戰,讓他們把這個被我們送進了別人褲襠裏的民族重新拯救出來。
這位朋友的話不免憤激,但是他的自審意識與五四前賢堪稱異曲同工。他擺脫了五四一代某些思想觀點的藩籬,卻是五四精神遺產的真正繼承者和超越者。有了這種自審意識,隨時調整自己的目標和思想,總歸有希望掙脫一切枷鎖的。如果沒有一點自審意識,沒有一種脫胎換骨式的升華,我們這一代人確實像那位朋友所言,在民族複興的進程之中,我們很可能不是促進因素,而是成為拖累。
是時候了,請從那個黑匣子裏走出來。
2010年3月19日,寫於北京北小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