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反叛非人(2 / 3)

而且,真的人隻有通過對上述這一切的創造,才能同時完成對自己的創造,成為真的人。幾百年來,從文藝複興,到宗教改革,到實驗科學運動,到思想啟蒙運動,到產業革命,到法國大革命,到性解放運動,到新技術革命,西方人正是將人格力量不斷地外化為這一係列曆史實踐活動,並通過這實踐活動,將自己塑造成了包涵了這一切文化內容的現代人格,即我們這個時代的真的人。

細細品味一下這些內容吧,這一切我們曾經有過嗎?我們現在有嗎?沒有這一切的動物還想自稱為人,是不是有點厚顏無恥呢?是不是對人的褻瀆呢?瀆神的人是要遭到嚴刑的,瀆人的非人呢,永遠讓他作非人將是最嚴厲最公正的懲罰。

這種懲罰乃是我們自己加於自己的。

成為真的人的第一個前提,是意識到自己是非人,並且承認自己非人的醜陋。可是我們至今還死在賴賬,至今還拒絕反思,我們完全沒有一絲人的意識。

成為真的人的第二個前提,是具有實踐的勇氣和權利,並不顧一切地投入實踐。可是我們也沒有。那些似醒非醒的非人,總是企圖坐在書齋裏,通過苦思冥想和著書立說成為真的人,而且其書其說也往往是空洞的說教和神秘的玄想。

即使是這樣的前提,離我們還如何地遙遠啊。我們是連前提也沒有。這是多麼徹底的一無所有。

首先覺醒的非人,隻有在沒有前提的現實中,和自身軟弱的反省中,深深悲歎,而且將因為這悲歎,遭到所有非人的憎惡和誅伐。

我不是人,我是非人。前幾年我常常這樣對遠遠近近的友人們說。

你對自己是不是太苛刻了?至少我覺得自己還是個人。這是一部分友人的回答。

我說,我們決不能因為要把自己劃到人的行列,而有意無意地降低人的標準。我們要敢於承認自己是非人。我們不可能因為道出別人是非人而自己成為真的人,也不可能因為承認自己是非人而立刻成為真的人。我們要敢於並甘於為真的人做毛坯和鋪墊。

在某次小型的文學討論會上,由於談到了中國與諾貝爾文學獎的關係,我和朋友Z提出,我們的民族一無所有,我們是非人,我們哪跟諾貝爾文學獎扯得上?這很傷了幾個正人君子的自尊心。他們散會後,連夜組織沙龍會議,義憤填膺地吼叫,要把我們這些民族敗類押上曆史的斷頭台。

在一次文學筆會上,我談著人的意識問題,提出我們是非人,又有幾個中國文人,怒不可遏地跳起來,打斷我的發言,當眾宣布我是瘋子,我是神經病,並預言我將給文壇帶來災禍。

他們可以沒有人的尊嚴,卻決不可以沒有非人的麵子。

他們可以喪失人的一切高貴內涵,卻決不可以喪失人的虛名。

這是多麼不可救藥的非人啊。

早些時候,我還可以通過這些矛盾,看到自己與非人有一絲區別,沾沾自喜地認為自己多少還有點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