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文微笑點頭說:“外傳婦產科男醫生感興趣的隻是病,不是病人,很冷血。可是瞧咱們的林大夫,分分鍾教會男人怎樣敬畏懷孕的老婆呢。”
錢芳也笑了,略想一下又說:“還真是。我記得也是在不久前,一個痛經痛得上吐下瀉的年輕女人由她母親和男友陪著來急診。那個男的不等林大夫檢查,就一個勁兒追著問痛經會不會影響生育。那母親趁我把他打發到診室外候著,悄悄告訴林大夫,這男的想把她女兒帶到南方去打工。可她覺得他很不可靠,如果半路變心甩了她的一向優柔寡斷,耳根子又軟的女兒,她怕她會想不開幹出傻事。她說也跟女兒掰開揉碎說過好多次,姑娘回答隻聽男友的。這母親含淚求大夫幫忙,勸勸她女兒不要跟那男人走。
林大夫聽了很是為難的樣子,隻說等做完檢查再看吧。我明白他的想法,醫生的職責是看病,怎麼能涉足別人私事,何況麵對的是一位青年女性。隻是那母親一臉愁容的可憐樣子,我看著也是心裏挺難受的。後來林大夫給病人做了超聲波等一係列檢查,顯示她的一側卵巢患了巧克力囊腫(囊腫出血像巧克力顏色)。
看到這個結果,林大夫好像有了主意,問那女孩跟男朋友交了往了多久。回答說已經一年多了。於是林大夫把那個男的叫進來,指著超聲報告對他說,你女友的劇烈痛經是因為患了巧克力囊腫,病因是子宮內膜在月經期脫落的時候,被外力撞擊發生碎裂,其中極小的碎片進入血液,四處流竄並滯留下來。竄到卵巢就形成了所謂的巧克力囊腫。接著又跟他說,最近有研究認為,子宮內膜之所以會被撞碎,是發生了不應該有的經期性行為。他作為她的男友已經一年多,應該明白是怎麼回事。至於能不能懷孕嘛,林大夫跟他強調,至少要經過半年以上的激素保守治療,檢查過療效才能回答這個問題。還要他做好思想準備,有病的卵巢也可能保不住。
我聽林大夫這樣講,心裏明白他說的雖然是大實話,也是想看那男的是不是真心愛那女孩兒,能不能禁得起半年的考驗。沒想到後來林大夫跟那母女倆交代了病情,開完藥,再找那男的已經沒影了。丁大夫,你說林總是不是幫那位母親去了一塊心病呢?”
亦文笑笑說:“他幾句話就幫了那母女兩人。女孩回去肯定會痛苦一陣子,但是有母親在旁邊安慰開導,總比背井離鄉在外麵被人拋棄要安全得多。另外,我還需要知道林大夫和護士們的關係如何,可以跟我說說嗎?”
聽丁大夫這樣問,錢芳有些靦腆,說:“別人心裏怎樣想的我不知道,反正連最愛編排人的小何也沒說過他的不是。我自己前幾天遇到一件事,挺感謝他的。”
亦文很感興趣,問:“說來聽聽。”
“那天有個全身穿戴名牌,看樣子快50歲的胖女人,一路嬌滴滴嚷著肚子疼來看婦科急診。身邊陪著個年紀小很多的男友,嘴裏寶貝長寶貝短的哄著她。林大夫開醫囑叫我給她抽血做檢查,那個小男友聽了,對我凶巴巴說,我家寶貝的皮膚可是嬌嫩得很,你最好給我一針見血。我聽了又生氣又緊張,那女人那麼胖,萬一紮進去見不了血,他會鬧事嗎?我隻好看著林大夫,不知道怎麼辦。
您猜怎麼著,這林總走過去抬起病人的胳膊看了一眼,說這血管真是挺深挺細的,很難一針見血。這樣吧錢護士,我來用中央靜脈給她抽血。說著打開一個10公分長的麻醉大針頭,故意在那兩人麵前擺弄。那女的嚇得抱住小男友尖聲叫起來。男的連忙一邊拍著安慰她,一邊對林大夫討好說,別,別,大夫,還是讓護士小姐姐用小細針給她抽吧,多抽兩針咱都可以忍。我這會兒有林大夫的話墊底,一針就把病人的血抽出來了。”
亦文聽了笑出聲,又問:“還有嗎?”
錢芳想了一下,抿嘴笑著又說:“那天是剛到急診室上班不久的孫佳琪跟我說了一件事兒,不知道對林大夫升職有沒有幫助。”
“說來聽聽吧。”
“也是不久前的事。那天晚上婦產科急診特別忙,當時隻有護士小孫一個人在協助林大夫處理一位早孕流產的病人。突然有個男人衝進診室大嚷,我老婆是第一胎,快疼死了,為什麼不給做剖腹產。其實林大夫剛給他老婆做過檢查,認為雖然懷孕已經足月,但是宮口沒開,不需要做緊急處理。又發現有曾經生育過的痕跡,就告訴待產婦本人不必做剖腹產,病房床位也沒空。這女的趁丈夫在診室外等候,悄悄對林大夫說,她確實做過妊娠晚期引產,同時做的處女膜修複。現在這個老公一直以為娶的是黃花大閨女,把她珍愛得不行,整天就像捧著最貴重的翡翠玉鐲,生怕磕著碰著。這會兒她流著淚苦苦哀求大夫和護士替她保密,不然她的婚姻就毀了。
林大夫做完檢查告訴她正式宮縮還沒開始,讓她在診室外再觀察半小時,如果沒有進展可以回家休息,等規律宮縮開始再來不晚。
她丈夫闖進診室的時候,林大夫剛給那位流產病人做完清掃性刮宮,因為病情有些複雜,正囑咐小孫聯係病房收住院觀察。那男的一聽‘收住院’三個字就激動地嚷,剛才告訴我們說沒床位,不能做剖腹產,怎麼現在就有了。這女的是你們的關係戶嗎,有特權享受跟我們平頭百姓不一樣的待遇?嘴裏還罵罵咧咧,髒話連篇。小孫聽著氣不過,說你老婆沒必要做剖腹產。那男的緊盯著問憑什麼不給做?小孫賭氣說了句,自己問她去。
這下可像是捅了他的肺管子,揣著粗氣大吼要小孫把話說清楚。小孫見他鬧得引來不少人在診室門口圍觀,讓手術床上的病人沒法送病房,急得掏出手機要叫保安。那男的見了,一把搶過她的手機摔在地上,抬手就要打人。這時林大夫在帷簾裏聽見外麵鬧得太不像話,就用手術單蓋住病人身體後走出來,正好一把抓住那男的要打人的手,把他往診室外推,又把自己的手機遞給小孫,要她趕快呼叫保安。
那男的不肯善罷甘休,回手一拳向林大夫胸前打來。林大夫也急了,摘下口罩和手術帽摔在地上,擺開架勢說,要打架嗎,來呀!那男的看見這男大夫也是氣勢洶洶,愣了幾秒鍾就收斂了,隻是嘴裏不幹不淨地罵。小孫就躲在林大夫後麵緊急呼叫保安。很快保安就來把鬧事的和看熱鬧的都轟走了,又趕緊幫著把病人送上病房。我覺得這事兒林大夫挺爺們兒的,就是不知道這對他的醫患關係有沒有影響。”
亦文想起自己遇到的那次醫鬧,憤憤地說:“忍無可忍,不需再忍。總說現代人火氣大,怎麼沒幾個敢跟警察甚至保安耍橫的,隻敢找斯文有禮的醫生胡鬧。醫患關係?那男的又不是病人。不過,林大夫當時受傷沒?”
“聽小孫說還好。他很警覺,看見那男的手一抬就急忙側身躲閃,那拳頭隻擦過他的胸前。”
醫生看病既然不能帶武器,醫學院是不是應該開一門武術散打選修課?亦文這樣想著,又問小錢最近身體還好吧。得到肯定的答複和謝意,就離開了急診室。
下班前,亦文接到丈夫的短信:公司有事,回家晚。她想到再過幾天醫療隊就要出發了,一去就是幾個月,夫妻倆還在不冷不熱的僵持著,總得有人給個下台階吧。於是決定去公司找他,生拉硬拽也要拉他去吃個燭光晚餐,在浪漫的氣氛中找回初戀的感覺,也許可以得到他對她決定不孕的諒解,重歸於好。
她沒有給他發信息,隻想看看他忙碌的樣子。
到了大華永固公司門口,門衛告訴她員工們都下班了。她說了武岩的名字,又說他還在公司加班,自己是他的太太,市中心醫院婦產科醫生,約好來找他。這時門衛的手機正好響了。他看她氣度優雅,矜持大方,於是隻看了一眼她的醫生胸牌,就放她進去,自己趕快接通電話。
亦文照著丈夫曾經說過的辦公室位置,乘電梯到三樓醫藥部,找到釘著金色名牌“高級顧問武岩”的辦公室門口。不知怎的門沒關嚴。她看了一眼那條門縫,深深吸了一口氣,臉上堆起放鬆愉悅的微笑,輕輕敲了敲門,就推開走進去。
霎那間,她聽到室內有突然的響動,嚇得驚叫一聲,停在原地不敢往裏走。幾秒鍾後,隱約看見有人從一張長沙發上站起來。在室內柔和曖昧的燈光下,她看見那是個年輕女子,挽成的丸子頭墜下來顯得很淩亂,套裝上衣完全敞開,原本極膝的裙子縮到膝蓋上麵。看那豐滿的體態有些眼熟,忽然想起就是那天和武岩站在公司樓外的花架下說話,後來又一起上車去吃飯的那個女子。驚訝中,她以為走錯了辦公室,直到看見武岩也從沙發上坐起來,領帶歪到一邊,襯衫上最上麵的兩粒扣子被解開。
沙發前麵還橫豎撂著兩隻高跟鞋。
三個人一時都驚呆了。亦文不可置信地瞪視著自己的丈夫,好一會兒她才聽見自己說:“我,我去門外等著,你倆先把衣服整好...”
隻聽武岩慌亂地說:“亦文,等等,聽我解釋...”那女人卻一言不發,隻顧用腳去蹬高跟鞋。
亦文一陣眩暈惡心,又說了句“我得馬上離開這兒”,就奪門而逃。
聽見丈夫在後麵叫她等一等,她卻連頭都不肯回,直奔電梯,好像再看一眼那兩個人都是對自己的羞辱。
當她一個人站在電梯裏,才略為冷靜些。除了滿心的憤怒,還有說不出的委屈,酸楚的淚水止不住的從臉上滑下來。
電梯到了一樓,她從裏走出來,遠遠看見那個門衛,忙用手把臉上的眼淚抹幹。從他旁邊走過,她努力擠出一個平靜的微笑,說了聲“晚安”,就逃似的快步走出大門。
到家後,她連衣服也沒換,坐在沙發上抱著膝蓋無聲的哭了。過了好一會兒,她忽然想到武岩可能會回來了,就找了一張紙,略為沉思,寫下一句“什麼也不必解釋。在我離開家下基層之前,請你到新買的小區房去住。”就放在沙發前的咖啡桌上。
她把臥室門插緊,吃了兩片安眠藥,蒙上被子躺下。在亂七八糟的夢境中不知睡了多久,她被重重的關門聲驚醒。一看手機,已是深夜11點鍾。她看見手機上有一條武岩留的短信。點開一看,寫的是“遵照丁大夫醫囑,去小區住幾天。反正你也看見了,多說無益。尤倩倩已經懷孕一個多月,孩子是我的。”
尤倩倩,就是和他在辦公室裏鬼混的那個女人?懷孕一個多月了,這麼快?一陣錐心的刺痛過後,她撥通了蘇靜的電話。
“喂,你還沒睡吧?”
“還沒呢。你的聲音怎麼嘶啞了,好像剛哭過似的,沒事吧?”
“沒事,這兩天感冒咳的。我想告訴你,那篇基層婦產科上報的多例可疑血友病就是發生在咱們老家F縣。另外,我從醫院院部問清楚了,那個死於大出血的女孩兒父母也住在F縣城裏。天下哪有這麼多巧合呢。更巧的是我過幾天就要跟我院醫療隊到F縣去對口支援,好像天意一定要我去弄清這樁壞基因來源的疑案...”
蘇靜不等她說完就興奮起來,搶過話說:“這些日子我也在琢磨這事兒。正好我已經跟我們醫院申請下來停薪留職,可以回老家跟你會合,一探究竟。你們具體哪天到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