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定計(2 / 3)

“沒關係,還有我呢。醫院批準我停薪留職兩個月,就想著來陪你尋疑解惑。這樣吧,明天病案室一開門,我先進去找當年的病曆看看。”(病人的住院診斷及治療記錄在出院前稱作病曆,出院歸檔後稱作病案。)

“也好。如果找到有意義的病案,可以在午飯和晚飯時間call我。如果我沒接,可能是太忙。我會在晚上八點左右的醫療隊碰頭會前後抽空call你,咱們再到這涼亭見麵。”

兩人站起來正要道別,亦文想起來又對老同學說:“關於我的病,醫院裏隻有我們科主任知道。至於我和武岩的事,我也沒告訴任何人,你得替我保密。”

蘇靜忙點頭說:“明白。況且我又不認識你們醫療隊的人。”

“嶽如皓你總認識吧?沒準兒會碰上呢。”

“怎麼,他也在你們醫院?”蘇靜的聲音裏有一絲波瀾微漾,大睜的眼睛現出一些意外和興奮。

亦文看著她的表情覺得很有趣,眯起眼睛說:“幹嘛這麼大驚小怪。忘了嗎,上次你在我們醫院找我,剛見麵我就告訴你,嶽如皓看見你帶孩子來看病。”

蘇靜略想了一下,說:“記不得了。唉,當時為了兒子的病,我心痛得六親不認,哪裏聽得進去不相幹的人名。”

亦文又打量她一眼,笑笑說:“看你這反應,嶽如皓這名字好像不是跟你毫不相幹呢。”

蘇靜聽了啞然一笑,爽快地說:“嗨,誰還沒有個情竇初開,年少輕狂的時候呢。跟你坦白也沒關係,他是我上大一的時候暗戀的對象。個子高高,眉目清秀,說話慢條斯理兒,是我喜歡的類型。可惜呀,妹有意,郎無心。他當時好像隻對人體解剖室裏的無言師匠(醫學生賦予學習所用屍體的尊稱)感興趣,常在那裏探討到深夜。我那一學期幾次挑逗無果,大二就移情別戀了。”

亦文聽著心裏暗笑。都是同班同學,自己怎麼從沒覺得嶽如皓有啥過人之處,更沒關注過他,隻知道班上有這麼一個溫溫吞吞,學習成績還算不錯的人。

“那我可要小心別說走了嘴,讓嶽如皓聽去,把腸子給悔青了。”她一本正經說。

“他悔也沒用,馮斌才是我的真命天子。”蘇靜輕聲說。

亦文歎了一聲,又說:“嶽大夫原來也有個很溫馨的家庭。可惜他的妻子幾年前得了急性病毒性心肌炎,驟然去世。他身為心髒內科醫生,沒能及時警覺身邊人的病情突變,錯過搶救時機,一直痛心自責。好在還有依依那個乖巧的女兒安慰。他的專業能力很強,現在是副主任醫師了。”

“哦--,看來你對他很了解嘛。”蘇靜微笑著盯住亦文的眼睛,意味深長說。

“你也是廢話。同在一個醫院共事這麼多年,誰家出點事早晚都會傳到別人耳朵裏。”亦文不在意地說。

兩個老同學笑著道別分手。

蘇靜走開沒幾步,回過頭又大聲說:“我剛才在街上一家門口看見有條雪白的小奶狗,很像小藏獒,奶聲奶氣的嘰歪著,追著自己尾巴打轉,好招人愛,真想把它抱起來摸摸。”

“可別摸,當心它媽咬你!”

兩人分頭各回住處,誰也沒看見在不遠的樹蔭下有個黑影佇立不動。

亦文走進酒店大廳,看見嶽如皓正跟前台小妹說著什麼,就走過去問:“嶽大夫,怎麼還沒休息?”

沒等嶽如皓回答,那個年輕的女服務員職業性地笑著先說:“嶽大夫正問我,十點左右一起出去的兩位女士回來沒。我說看見丁大夫跟人出去,還沒見回來。這不,您就到了。”

亦文好奇地問嶽如皓:“你怎麼知道我出去了?”

後者怔了怔,淡然一笑說:“散會後我正要去跟蔡玉婷大夫請教一個問題,還沒走到她住的310房間,遠遠看見你和一位女士從306房出來,朝相反的方向很快拐彎兒走了。我剛才正準備休息,想起不知道你回來沒有,就下來問問。剛巧你就進來了。”

亦文點點頭,又轉臉問那個前台:“你怎麼知道我姓丁?”

那個女服務員有些討好地說:“你們一住進來,大堂經理就要求我們記住每個專家的名字,說你們比VIP客人更重要。丁大夫您是所有專家裏最年輕最漂亮的,我最先把你的名字和人對上號了。”

這時,嶽如皓說了句“回來就早點休息吧”,轉身走向電梯。亦文趕緊跟上。電梯還沒來,兩人站著等。

“嶽大夫,你看清剛才是誰來找我嗎?”亦文忽然想起老同學的話,笑眯眯地問。

“隻看見個背影,誰呀?”

“蘇靜。”

“看著有點像。她也在這所縣醫院工作?”

“不是。她的兒子出事了,情緒不穩,暫時請假回老家來休養。知道我隨醫療隊住在這兒,就來找我聊天。”

“哦,難怪上次在醫院看見她抱著小孩一副神不守舍的樣子。什麼病,現在好些嗎?”

“唉,是新生兒顱內出血。你看見她的兩天後,孩子就沒了。”

“是這樣啊。”嶽如皓輕聲說了句,沒再往下問。

亦文不禁又瞟了老同學的早年暗戀一眼,沒想到正對上他的目光,平靜,坦然,令人心安。她朝他笑笑,他也回報一笑。

電梯來了,兩人一起進去。到了三樓,才走出電梯,嶽如皓突然對要走開的亦文說:“以後你太晚出門,跟左鄰右舍的蔡副主任和王護士長打個招呼,讓大家知道你安全。”他似乎還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隻說了聲“晚安”,轉身走了。

亦文站在原地愣了一下,望著這位同事的背影,隱隱覺得他今天不像往日說話明快爽朗,好像有什麼心事,轉念又泛起些許酸楚。武岩從知道她要下鄉三個月,就沒提醒過要她注意安全。是他相信她會保護自己,還是早已心有旁騖?

她用力搖了搖頭,想要甩掉毫無意義的傷感,徑直朝306客房走過去。

一進房間,她想起蘇靜的提醒,連忙打開手機搜索怎樣判斷酒店客房裏有沒有安裝攝像頭。很快,她按照知乎網站支的招,關了所有的燈,打開手機攝像,先進到浴室裏照了一番,出來又在臥室裏分上、中、下三層掃描了一陣,都沒發現可疑光點。

她鬆了口氣,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已經入住兩天了,自己在這裏肆意脫衣解帶,如果真有偷拍,得多恐怖。

不管怎樣,跟蘇靜還是在室外聊放心些。草木不能皆兵,杯弓蛇影卻挺嚇人。想著,她脫衣走進浴室。

當她圍著浴巾出來,揭開淡雅精致的床罩,看見那張鋪的平整又白白胖胖的大床,隻覺得撐不住的筋軟骨酥,縱身撲倒在發麵饅頭一樣彈性十足的床墊上,放肆地狼狽著。不知過了多一會兒,腦子裏像起了霧。霧裏,竟有三個小人兒在互相喋喋不休地發問。一個說,產婦大出血是自身凝血障礙,不是醫療事故,為什麼她們一再否認曾經有過這些病?另一個說,人為灌輸病態基因可能嗎,什麼目的,怎麼做到的?再一個說,這些人冷漠中帶著詭異,田桂珍,還有那個孫曼珠...有啥不可告人的?

腦子裏的霧越來越濃,小人們漸漸閉了嘴,消失了...

“姑,姓丁的回306客房了。”電話裏傳來二侄子的聲音。

“那個叫蘇靜的也跟她回來了?”高秀麗問。

一個多小時前,高全已經打電話告訴她,安裝在酒店306房間的監聽攝像頭傳給他的手機一個陌生女子的影像。後來丁亦文進門,叫那女子“蘇靜”。這名兒她聽過,兩人不是過去的同學嗎,怎麼這會兒又湊到縣城來了?同病相憐還是同仇敵愾?她的老心髒錯過了幾跳。

“沒有,就姓丁的自己。她好像加了小心,一進屋就關燈用手機四下照。還好,藏在沙發旁邊那盆綠植裏的監聽攝像頭很小,沒被發現。”高全說著,聲音有些發狠,“這兩個女子可是滑頭得很,剛錄到兩人打招呼的畫麵,就溜出去了。我趕緊打電話問夜班大堂經理,回說看見她倆出了旋轉門。再問大門口的門衛保安,又說沒看見出去。我看姓蘇的不是來找伴兒逛街,肯定另有貓膩。姑,這又來一個找麻煩的,咱還忍著不動?”

高全雖然不太明白小姑為什麼對這兩個素不相識的外來女子心惶惶,如臨大敵,但誰讓他姑不痛快,就是跟他自己過不去,必定除之。就像先前那個婦產科大夫,不聽勸的邱敏賢,還有他姑收養的聾啞妮子,冬娥。他高全辦事從不拖泥帶水,總是三下五除二的幹脆了當。在十幾萬人口的縣城裏呼風喚雨,跺腳地震,沒有殺伐決斷的狠勁兒,辦得到嗎。

這時,電話這邊的高秀麗沉默著。侄子這兩天都在不斷跟她通報姓丁的從醫院出來,除了開會就是休息,沒啥異常舉動。看來就像侄孫們常掛在嘴邊兒的那句中式英語,圖樣圖森坡( too young too simple,太年輕,太簡單),自己的話被閱曆不深的對方聽進去了,相信確無邱敏賢那人,也確無那些病例。她可以高枕而臥。

沒想到剛才十點鍾左右,高全突然打來電話,說有個叫蘇靜的女人來找丁亦文,兩人一見麵就神秘兮兮地出去了。當時,她雖然口頭上淡定,隻說有啥不對頭可以隨時告訴姑,心裏卻一直七上八下,煩躁不安。

是丁亦文親口告訴她,有個同鄉同病的蘇靜存在。她幾乎立即肯定這個姓蘇的也是自己當年的傑作之一。可這人不也是個大夫,怎麼不在醫院上班,跑這兒來找丁亦文幹啥,又是個要找真相了冒失鬼嗎。她恨恨地想。

一陣焦躁過後,她冷靜下來。想到所有相關的蛛絲馬跡都被抹幹淨了,就是那本要命的《病例錄》,她幾乎動用整個家族的力量找了十來年都沒找到,這兩個人生地不熟的女子有何能耐找到它?

她們隻有三個月,等幫扶結束後就得一無所獲走人。從此再也不會有人來尋覓那些陳年舊事的蹤跡。她會在安享富貴餘年之後,把死守多年的隱秘帶進與丈夫的合葬墓中,爛在泥土裏。這才叫天知地知人不知。

想到這裏,她釋然了,對著手機緩緩說:“全兒,記住姑的話,千萬別打草驚蛇。眼前這縣人民醫院是咱高家的一棵搖錢樹,必須借這次省城醫療隊的幫扶,把咱醫院從二乙評上二甲。這樣才能獲得更多的國家投資和醫保,吸引更多醫療器械和藥品代理商來洽談,獲得更多巨額回扣。就是醫院裏各種費用的計價也可以水漲船高,連掛號費都能連翻三倍。還有病人數量跟著增加。別看省城大三甲醫院是金招牌,咱二甲縣醫院怎麼也算銀招牌。上麵要求非重大疑難病不出縣,F縣這十幾萬人誰願舍近求遠,有病還不都得往咱這銀招牌來。如此一來,咱們醫院就有上下兩股財源,天天滾滾而來,擋都擋不住的。

所以全兒呀,這三個月你要沉住氣,鎮得一方風平浪靜,讓醫院順利評上二甲。至於丁、蘇兩個女子,你隻讓你那些在醫院和酒店的保安們冷眼盯住,她們不作妖,就得過且過,謹防牽一發,動全身。”說著,她停住略想了一下,又接著說,“既然她倆談話避人,咱就得想法知道那葫蘆裏賣的啥藥。這樣吧,後天是禮拜六,我請她們來家吃個晚飯,探探口風。”

“怎麼,您想她們會跟您說實話?”

“至少那個丁亦文心眼不多,有問必答。就這麼定了。姑知道你後天有要緊事,就叫那個史步晚開車接送她們吧。”

“中咧。姑的記性不孬,姓史的才給我當司機不久,您就記住這名兒了。”

“嗯。別看我有點歲數了,腦子不比年輕人差。也是這個名兒挺好記。他第一次來給我開車,我就問為啥叫這個怪名兒。他笑嘻嘻告訴我,生下來小腦發育不全,直到五歲才會歪歪咧咧走幾步。家裏姓史,爹就給他起名兒史步晚,嫌他走路太晚。他還說,長到十幾歲偷偷跑到河南少林寺學了一陣拳腳,就把路走利索了。這人看著挺憨直,還透著那麼一點兒機靈勁兒,不笑不說話,怪討人喜。哪兒招來的,多大歲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