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謝禮，講一個關於魚的故事吧。”
李英決定給王先生講饞魚燈的故事。
其實這個故事有很多個版本，李英最先看到的版本是李碧華寫的《懶魚饞燈》，當時她沒太看懂那個故事。直到後來在查江豚資料的時候，有篇文章寫到了古人為什麼稱“江豚”為“江豬”，李英看到了故事的母本——楊孚《異物誌》寫的“懶婦魚”：昔有懶婦，織於機中，常睡，其姑以杼打之，恚死，今背上猶有杼文瘡痕。大者得膏三四斛，若用照書及紡織則暗，若以會眾寡歌舞則明。五代王仁裕在《開元天寶遺事》裏還給燈起了個專門的名字——饞魚燈。
李英覺得這個故事有趣，並不在於故事本身，而是有趣在有不同的版本，下個版本在上一個版本上衍生出新的內容，就像是遊戲打了補丁進行版本更新。到了清代《海錯圖》裏甚至演變出一個名叫“封豕”的全新形象。李英找過圖，看起來就像一隻長了獠牙的野豬，題跋寫著：“野豕大者如牛甚猛，疑即所謂封豕是也。一名懶婦好食禾稻……”總之後麵寫的跟“懶婦魚”母本故事差不多了。
故事從一條魚到一位婦人再到一頭豬，演變得越來越好玩。而一切的源頭可能隻是一條江豚引發的無限想象。也難怪有人猜想西遊記裏的豬八戒之所以會是天蓬元帥掌管天庭水軍也跟“江豬”有關。更有意思的是，後來的分子生物學證實江豚屬於偶蹄目鯨科動物，跟豬確實是親戚，它們可能有一個共同的祖先。
就像“杞梁妻哭夫”的母本故事最終演變成“孟薑女哭長城”，有時候演變的過程遠比最終廣為人知的故事更有趣。
講故事的手法多種多樣，角度也截然不同。古人的一些故事是帶有諷刺加說教意味的，李英總覺得“懶婦魚”的母本故事有些勸誡婦女勤快一點不要好逸惡勞貪圖享樂的意思。不是說這樣不對，也不是說勸誡的不好。李英隻是不喜歡以“懶婦”為故事內核來講述故事。就好比後世有些媒體報道一些“xx事件”，其中的xx往往要用受害者的名字。李英覺得那樣的起名方式很別扭，不能因為看到一條江豚，覺得它長得像小黑豬就覺得它懶，又因為它有兩乳就跟婦女聯係到一起。所以她更喜歡“饞魚燈”這個名字。
李英一直覺得語言或文字是有魔力的，就好比“看到一個孩子坐在路邊看手機”，如果刪個字加個字改個字，意義都會有所不同。比如“看到一個男孩坐在路邊玩手機”很容易讓人聯想他是不是在玩手機遊戲之類的。再比如“看到一個女孩坐在路邊看手機”又容易讓人聯想她是不是在追綜藝之類的。其實在原本那句話裏，這個孩子多大，是男是女，到底用手機在幹什麼都沒說，但這不妨礙聽眾在不清楚事情全貌的情況下腦補出一些信息，然後匆忙下結論開始站隊。所以文字也好，語言也罷，都是有魔力的，要慎重。
所以如果要她來講故事，那肯定要從一盞燈說起。
“故事又要從一盞燈說起了。”李英眨了眨眼睛開始講述李英版本的饞魚燈故事。
“有位大官機緣巧合下得到一盞油燈。這燈很怪異，用它看書或者織布幹活，它的光就如黃豆大小，昏暗不明。但用它照食物辦酒宴就會特別的亮。大官感到神奇，就去打聽燈的來曆。有人告訴他，這燈叫‘饞魚燈’。燈油是用一種魚的脂肪熬成的。據說這魚是由人變成的，這個人比較懶，懶得做人幹脆變成魚，變成魚以後也不愛動，一喂吃的就上鉤，被抓上做成了燈。成了燈，也將懶貫徹到底。看書不行，吃飯可以。”
“我更喜歡你這個版本。”王先生沒有責怪這人的懶惰，而是感慨：“原本故事裏，那個婦人因為懶惰就被姑姑打，最後因此而死，變成魚了還被做成燈，對她來說有些太殘忍了。”
是啊，有些人隻不過性取向跟主流不太一樣，就被活活逼死，死了還要變成茶餘飯後的談資，被貼上標簽背負罵名。
“是有些殘忍了，原來你也看過這個故事啊。”不過仔細想想，王先生是語文老師會看過這個故事也並不奇怪。
“其實想想，如果那個人堅持的不是懶惰，而是其他品質，故事就完全不一樣了。”李英覺得王先生看故事的角度也很意思，忍不住打趣：“如果我跟桃桃是一大一小兩條饞魚呢？遇到我們這對臥龍鳳雛，閣下該如何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