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再次相遇(1 / 3)

李英的腦海裏一片空白,她其實應該開心的。不會有一個幼年版的自己在不被期待中降臨到這個世界,也不用經曆接下來的一切。就如同她自己說的那樣——人間很好,下次不來了。可她胸中翻滾著一股難以名狀的委屈。崩潰感像是火山頂翻滾著的岩漿奔湧向山腳,一下子漫的到處都是。

直到被攬進一大一小兩個溫暖的懷抱,她如倦鳥歸巢般閉上雙眼,眼淚卻像是壞掉的水龍頭怎麼都止不住。李英從不會哭出聲,因為不會有人來哄她,隻會引來震耳欲聾的嘲笑聲。她學會躲起來舔傷口,哭夠了擦幹眼淚重新上路。

桃桃用稚嫩的小手幫她擦著眼淚,嘴裏一直嚷著:“不哭不哭。”

王先生等待懷裏這個女孩說出怎樣令人心碎的話來,結果這個女孩卻抬起頭揚起嘴角,她說:“我太開心了,這世間少了一具受難的軀體。”

她是發自真心的為那個軀體逃離了苦難而開心,卻又帶著深深的悲戚。

平心而論,李英並不是個漂亮的女孩,常年奔走於生計使得小小年紀就綻放著疲態,糟糕的頭發也添了負分,風吹日曬下的黝黑皮膚灑著點點雀斑。他卻覺得這像是哪位粗心的仙人打翻了銀河,點點星光墜落在夜幕上。她像個長途跋涉中途落腳歇息的珍珠鳥,小小一隻,輕盈地落在枝頭,耐心地梳理毛發,不時發出幾聲悅耳的鳴叫,然後展翅高飛繼續趕路。王先生就這麼入迷地看著眼前這個眼含淚花的女孩,陽光灑在對方茶棕色的瞳孔裏,像是靈魂燃燒時迸發的絢麗星火。

禮堂的電視裏正放著大力水手,波比正吞下一整罐波菜等待肌肉變大去打敗對手。王先生覺得,李英不用吃什麼菠菜罐頭,她擁有一顆會燃燒的炙熱靈魂,足以披荊斬棘。

罡風扯著白雲從他們的頭頂上飛掠而過。王先生覺得有什麼東西被喚醒了。

這世間的緣分就是這樣,有人白首如新,也有人傾蓋如故。

王先生拉著她的手往回走,途中又要穿過防空洞。

李英覺得回程的隧道格外的漫長而黑暗,世界變得靜悄悄的,隻剩下幾個人的喘息聲。讓她聯想起柏拉圖筆下的洞穴人。

一個人走出洞穴發現了外麵的新世界,他看到了真正的太陽,看到了更廣闊的天地,他折返回洞穴。他迫不及待地想告訴昔日同伴們他的新發現。但是沒有人相信他,他們認為洞穴裏的燈就是“太陽”,也沒有人願意跟著他去外麵看看。

李英問老師:“洞穴人為什麼要重新回到洞穴?”

老師說:“因為愛。這是一種善的傳遞。”

洞穴人不像《霸王別姬》裏的小癩子無處可去不得不回去,他選擇折返洞穴,隻是因為愛。

一陣風從進口處灌了進來,逆著的風調皮地吹起幾人的衣角,轉了個圈又歡快地奔向前方。不遠處的出口像一輪火紅的落日閃耀著亮眼的光暈。

行走在黑暗裏,李英想起自己剛擁有自行車的時候。她會用腳拚命地蹬著車輪,感受快速飛馳下帶起來的風。那個時候她的眼前偶爾還會出現一些飄動的小黑影,有時候有棱有角連成一個北鬥七星,有時候歪歪扭扭像條扭秧歌的龍。李英天真地跟王文文分析屬於她的小秘密:我眼裏分別住了一條龍和幾顆星星。

王文文沒有嘲笑她異想天開,也沒有反駁她胡說八道,他隻是看著她好奇的詢問:“你是怎麼邀請到它們來你眼睛裏做客的?”

李英說:“是風帶來的,不過隻是偶爾出現。”

王文文又一點點耐心地詢問,當得知她是眼前出現了黑影才變了臉色,他嚴肅的說:“可能是飛蚊症,你回去讓爸媽帶你去醫院檢查一下!”

他不放心地再三叮囑,嚇得李英以為自己得了什麼絕症。她內心升起巨大的恐慌,意識到住在眼裏的星星和龍恐怕不是什麼“好東西”,她在心裏哭著大喊:你們快走吧快走吧。

那天她回到家抓著父親就說她眼睛出了問題,父親當時正跟人喝酒,煙頭、花生殼扔的滿地都是。他不耐煩地瞥一眼李英的眼睛,他說:“我看挺好,你就是沙子吹進眼裏了,讓你媽給你吹吹。我正忙呢,一邊玩去。”說完他就轉過頭繼續拿起酒杯一飲而盡,嘴裏咂麼著,像是品嚐什麼瓊漿玉液。李英看見坐在他對麵的男人先是發出一聲古怪的低笑,嘴裏念叨著:“養女孩就是麻煩,一點小事就矯情,我家那小子膝蓋摔破了爬起來繼續玩。”然後又喝嘍喝嘍地喘了幾口,吐出一口濃痰,接著用穿著綠色解放鞋的腳踩上去快速搓了起來。李英被惡心的掉頭就跑。她沒敢去找母親,隻是躲回房間祈求住在眼睛裏的東西快點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