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要做檢查不能帶著孩子,李英手上還綁著牽著桃桃的線,細線被係了死結又纏成一團,沒有剪刀,王文文幫她一點一點地拆。他看到纖細手腕上一道道勒痕, 這是保護孩子的印記,也看到了她手裏一直拎著的塑料袋,他買的餅全碎了,碎成渣,餡料和餅皮混成一團,像一袋棕鈣土。
他眸色暗了暗,開口說道:“扔了吧,都碎了,想吃我再給你買。”
他低著頭垂著眼,微抿的薄唇給蒼白的臉添了幾分血色,彌漫著一股欲蓋彌彰的不開心。長長的睫毛安靜地卷翹著,像個等待孩童玩耍的滑滑梯,讓李英忍不住伸出手指摸了摸。
王文文沒有躲,隻是茫然地眨了眨眼,睫毛像小刷子一樣輕輕掃過指尖,帶來一陣酥麻感,李英像個被撓癢癢的小孩傻笑了起來。
“沒事,碎了也好吃,我以前還專挑碎殼吃。”
這不全是騙人的假話,蘇式月餅的外殼很酥脆,一卷買來往往已經掉了好多碎殼,吃的過程中也會撲簌簌的往下掉。母親吃完會把那些碎殼給李英,攏一攏能有小半包。就是太碎了,李英嫌麻煩不愛用手抓,都是把油紙折中,對著嘴裏一倒,像後世吃袋裝薯片剩下的碎渣一樣。她留著這袋月餅,不光因為是王文文買的,也確實愛吃。
042覺得這裏頭,餅是王文文買的原因占了大頭,宿主幾十年沒吃過月餅了,味道早忘了,談什麼愛吃?
李英收回摸睫毛的手,故技重施,再現了那個掏袖子的魔術,變出一塊豬油糖,手法依舊拙劣。王文文沒有接,像是在賭氣。李英認命地剝開糖紙把糖遞到人嘴邊,淡粉色的薄唇依舊緊抿著不肯張開,像個緊閉貝殼的蚌。
“咚咚咚,蚌先生在家嗎?”
李英鍥而不舍的碰了幾次,蚌先生這才賞臉張開了貝殼,糖塊順利抵達目的地。
李英輕聲哄著:“沒事了,不要擔心。”
王文文含著糖沒有說話。
驗傷前還得拍照留檔,裏麵傳來叫號的聲音,輪到李英了,家屬不能陪同。
把塑料袋和桃桃都交給王文文,李英推門進了照相間。
王文文牽著孩子,眼睛卻死死盯著前方,他看著門被緩緩推開,看著門緩緩關閉,看著那個身影消失,他們被一道門阻隔。手不自覺地抓緊塑料袋,他鼓起腮幫用力咀嚼那塊豬油糖。
他在等待,等待那扇門再次開啟,再次見到他失而複得的寶貝。
可是一想到那些裂痕,就抑製不住想要流眼淚。他覺得豬油糖一定也被摔壞了,變質了,不然嘴裏怎麼會沒有一點甜隻有苦澀,全是苦澀。
042實時轉播:【他又哭了。】
青澀的少年落著滾燙的熱淚,似一顆不諳世事的寶珠染上一絲風塵的欲色。
042體會到老父親養兒子的複雜心情了,代碼攤成一團,老氣橫秋地歎了口氣。
李英正調整姿勢好讓側麵的傷被完整照下來,學著係統電子音也跟著歎氣。
像凡人無力對抗命運時的一聲歎息。
人生總是這樣,也許走著走著就摔了,沒有任何預兆,沒有任何原因。有的人站起來拍拍塵土就繼續往走了,有的人卻觸發了FOP基因變成珊瑚人,他再也站不起來了,慢慢被自己的骨頭鎖死。所以沒必要過於糾結忽然的摔倒,因為絕大數人已經足夠幸運了。
正如李英隻被打落了兩顆牙,她還活著,能活著看到正義的降臨,出了這道門還能看見王文文,人生的路還很長,很長。
【生活中隻有一種英雄主義,那就是在認清生活真相之後依然熱愛生活。——羅蘭《米開朗基羅傳》】
背完這句座右銘,熱愛生活的李英揚帆起航。沒關係,事情一件件做,困難一點點克服,總會好起來的,好不起來也沒關係,不變得更壞也可以。
門再次開啟的時候,王文文狼狽地抬起胳臂用袖子擦幹眼淚。
讓李英想起了泰戈爾的詩——眼睛為她下著雨,心卻為她打著傘。
去過那麼多次醫院,還是第一次有人為她落淚,但她寧願沒有人落淚。
頭還是覺得有點暈,像是喝了很多酒後勁上來了,地麵像王文文的睫毛一樣變成了翹翹板。她踉踉蹌蹌地走向王文文,像是走向人生的終點。
王文文的眼淚難以抑製的再次流了出來。他幾步上前抱住晃晃悠悠的李英。他像個迷路的孩子,徘徊許久終於找到回家的路,再次見到日思夜想的人。
他薄唇輕啟,顛來倒去說的都是:“對不起,我沒保護好你。”
“對不起,我太害怕了。我根本……沒有辦法接受,失去你的可能,我不想失去你,不想跟你分開。”
“我不想,跟你分開。”
王文文拚盡全力地擁抱著,述說著憋了一路,再也無法抑製的愛意。
“我很貪心,我想跟你在一起。永遠在一起。”
每句話都像一把錘子砸下來,砸碎了李英剛擠出的笑,砸碎了她想哄人的話。
她神色怔忪呆愣地睜大眼睛,眼前一片模糊,什麼也看不清。腦袋裏像是有一片海,一個哪吒跳進來,左手乾坤圈右手混天綾在鬧海,地麵也打著配合,一時間天旋地轉。這種感覺跟醫生告訴她視力模糊是因為視網膜病變的那天一模一樣。
“我也……”她咽下快要溢出的心酸,回抱住王文文,“我也……我也是啊。”
在他們分開的這十七年裏,她也是這樣,埋藏著無法宣之於口的愛意。她像信仰著一位注定不會回應又不知身在何處的神明。情感遊蕩於荒野,連寄托都沒個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