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打著哈欠,正一寸一寸地沉入海底,餘暉搖搖晃晃地灑落,細小的塵埃在霞光中飛舞。
李英偏過頭看著地上被拉長的影子,淡淡的,煙灰色,帶著幾分江南的氤氳旖旎。
小時候,小孩們會玩一種踩影子的遊戲,誰的影子被踩到“頭”就算輸了。這是至少兩個人才能玩的遊戲,李英沒玩過。隻是經常在放學回家的路上看到男孩們一路狂奔互相追逐著影子,小孩的快樂往往就是這麼簡單。他們玩的遊戲很多,挑棍、鬥雞、丟沙包、捉迷藏、數字抱、搶板凳等等。
遊戲的樂趣當然不局限於和誰一起玩,也有一個人能玩的遊戲,他們那叫“釣駱駝”。
盛夏時分,地上會冒出一些綠豆大的小孔洞,據說洞裏住著某種蟲子,因為蟲子身上隆起的瘤很像駱駝背上的駝峰,就給蟲子起了個“駱駝”的綽號。拔根細野草投進洞口等“駱駝”上鉤。李英覺得這個遊戲的樂趣大概在於等待的過程,可以一直拍打地麵,喊各種自創的口號,諸如“叮叮當叮叮當,駱駝駱駝,快上鉤!”、“好駱駝乖駱駝,有好吃的送上門咯!”
被關在家裏描紅的李英總聽到這些千奇百怪的口號,配合著知了的鳴叫,一喊就是一整個夏天。
在王文文沒來之前,李英很害怕這些遊戲,她從沒有玩過,不懂規則,笨手笨腳,無法從中感到快樂,有的隻是茫然和恐慌。她害怕一切集體活動,因為總會落單,那種感覺就像玩狼人殺第一局就被幹掉,還沒人救一樣。
仿佛隻是去湊數的,毫無體驗感。
但有了王文文,一切就不一樣了。李英學不會圍棋,王文文就陪她下五子棋。李英學不會跳皮筋,王文文就陪她跳繩。甚至會陪她玩一個下午的翻花繩。李英沒跟王文文玩過踩影子,因為她舍不得踩“頭”,隻是會偷偷的、短暫的停留在他影子裏。她多麼想整個人永遠躲在那團影子裏,可惜王文文一直在往前走,影子並不會為她停留,而且他太瘦了,影子也不夠大。
高一快放寒假的時候連著下了好幾天雪,路上結了厚厚的冰沒法騎車。他們不得不一起搭公交去學校,十點下晚自習再一起徒步回家。天冷的要命,王文文穿了一件特別大的麵包服,路燈下的影子看起來也比平時大了很多。李英故意落後幾步想試試自己能不能完全躲在影子裏麵。她太過於興奮以至於忘了腳下是結了冰的雪地,腳下一滑摔了。
王文文回過頭,居高臨下的俯視著摔坐在雪地裏的李英,他問:“需要幫忙嗎?”
這是個很奇怪的反應。
對方的影子完全籠罩住李英,她終於完完全全躲在影子裏,卻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快樂。這當然不是她第一次摔倒,她摔過很多次,父母在一旁冷冷的看著她,罵她活該,罵她沒用,好好一個人走路也能摔了,人沒事就自己站起來。她也見過別人摔倒,會被親朋好友拉起來,會被關心有沒有摔疼。
李英以為王文文會是後者,他看到自己摔倒應該也會馬上拉她起來,關心她有沒有摔疼。但是沒有,他隻是問,需不需要幫忙?
這很奇怪,但李英很快又想通了,他們又不是親朋好友,可能對於王文文而言,她隻是結伴上學的搭子。
雪花飄落在臉頰,李英覺得臉凍得快失去了知覺。她哆哆嗦嗦地搖頭:“沒事,我自己能起來。”
但是她試了幾次都爬不起來。
王文文這才拉她起來,替她拍掉身上的雪塊,又問:“疼不疼?怎麼摔的?”
“不疼,怪我剛剛想踩你的影子。”
王文文沒有說她活該。
“是想玩踩影子遊戲嗎?”他移開身體,“下次吧,現在地太滑了。今天的你適合站在光裏。”
擋住她的影子消失了,路燈刺花了眼。
李英問他:“路燈也算光嗎?”
“太陽不曾消失,即便是黑夜也是有光的。”
那天李英在日記夾縫裏寫著:今天我偷偷抱過他的影子,得到了一束永恒的光。
從此,偷抱過影子的李英鼓足勇氣站在光裏。她以為自己不再懼怕集體活動,但失去王文文後,她又落單了。
太陽落下了,但光並沒有消失。
在每一個絕望的瞬間,她都會想到王文文,會回想起擁抱過影子後路燈刺花眼睛的瞬間。有個聲音一直對她說,站到光裏去,再試試。
摔了,沒有人拉她起來也沒關係,她可以努力自己爬起來,爬不起來就多努力幾次,實在爬不起來的時候,王文文肯定不會袖手旁觀的。現在還不到躲在影子裏的時候,她隻需要撐到再次相見。
如今,太陽依舊照常升起,他們的影子疊在一起,不用摔跤就擁抱在一起。
李英玩心大發,停下腳步表示要表演個節目。跟影子有關,很好猜,是手影。
她找了塊矮牆頭,對著太陽,從最簡單的單手孔雀、大鵝表演到有難度的雙手大雁、馬、螃蟹……
作為這場表演唯二觀眾之一的王文文,他的注意力並不在手影上。他看著李英,女孩側著身站在光裏,臉上的淤血在霞光照耀下變得五彩斑斕,讓他的心隱隱作痛。
李英最後以一隻頗高難度的兔子手影作為結尾。手影兔子蹦蹦跳跳地消失在牆角。
表演者問:“怎麼樣?”
她的眼眸折射出琥珀般的淺茶色光芒,王文文感覺那隻兔子並沒有消失,而是蹦進他的心口,正瘋狂地瞪小腿。
“感覺,整個世界,都在你掌心。”
聽到對方脫口而出的讚美,李英哈哈大笑,心想論土味情話,她李英可沒怕過。
該死的勝負欲讓她不顧一切地秀了一手,她故作嚴肅地湊過去,神秘兮兮的耳語:“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我不是人類。”
042倒吸一口冷氣,宿主又要說什麼鬼東西啊?它忍住土撥鼠尖叫,一個人類對一個(真·不是人類)的人說她不是人類。它倒要看看自家宿主要說自己是什麼物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