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英看著王文文蹦蹦跳跳離開的背影笑著搖了搖頭。
給爐子重新夾了塊煤，又坐回書桌前繼續做絲帶風鈴。她動作很快，像是在流水線擰過三四年螺絲，知道先做出各式各樣單獨的零部件最後再組合，效率會更高。
042真希望她學習效率也能這麼高。
飯剛煮好，王文文也拎著飯盒回來了，一起的還有一封信，是李英的。
鼓鼓囊囊的，看上去很像退稿。
李英沒敢當場打開，接過來飛快塞進抽屜裏，打算等夜深人靜四下沒人的時候再看。
別問，問就是要臉，丟不起那個人。
王文文沒說什麼，趁李英起身去盛飯的功夫開始往桌上擺飯盒，都是一些家常菜，賣相一般，勝在菜品豐富。
042覺得味道馬馬虎虎，不能跟自家宿主比。
李英對食堂大鍋飯印象挺好，不管是以前父親的職工食堂，還是後來的大學食堂，到現在王文文的學校食堂，一頓能打好幾個菜，都挺好吃。
042：有沒有一種可能是你不挑？仔細想想，宿主畢竟是吃了十幾年水煮菜的狠人，真要挑，那日子可怎麼過……
不過母親不愛吃大鍋飯，覺得食堂都是一大盆燒出來，再配個大勺子打菜，很像是在喂豬。所以她從不吃食堂，哪怕是父親帶回來的大雞腿，她也不吃。
前麵也提過父親在鋼廠裏開吊車，跟坐辦公室裏準時上下班的不一樣，來貨就得一直開。有時候趕上中午飯點，廠裏就會發一份職工餐，就跟點外賣裏的固定套餐一樣，用個不鏽鋼大飯盒裝著，一般都是滿滿一盒米飯、土豆絲，全是碳水炸彈也不行，套餐裏還會加個雞腿，他舍不得吃，省下來帶回家獻給媳婦吃，但對方不太領情。
那可是超大號的手槍雞腿，雖然冷了，表麵有些凝固的油塊，但那紅亮亮的雞皮包裹著肉眼可見的超多雞肉，還是饞得旁邊的李英直吞口水。
當然了，就算母親不吃也輪不到李英吃的，父親倒了一杯酒，啃一口雞腿，抿一口酒。他吃的吱吱作響，聲音傳進李英耳朵裏如羽毛輕搔，奇癢難耐。
人生有時候就是這樣，你拚命想要的東西，在別人眼裏隻是不屑一顧的垃圾。
感情亦是如此。
*
吃完飯，兩人忙完瑣事照舊圍在書桌前複習，不過今天都有點心不在焉。
原因無外乎是豬頭肉太香了。從屋外飄進屋裏，香得人直迷糊。
桃桃幹脆搬了個小馬紮守在爐子旁，伸長脖子聳動小鼻子撅著小嘴一個勁地吸著，好像這樣就相當於把鍋裏的肉吃進肚裏一樣。
李英不放心小家夥一個人在爐子邊，怕他貪玩伸手去摸鍋再給燙著了，加上眼下確實沒心思複習，跟王文文一商量，一致決定改日再複習，今天專心吃肉。
於是兩個大人也守在爐子旁。
人家是圍爐煮茶，他們是圍爐聞豬頭香。省略“豬頭”二字，也勉強算得上風雅。
當然跟專心致誌一心一意聞味道的小孩相比，兩個大人手上可沒閑著，還得做絲帶風鈴。
雖然王文文一再表示他還有點積蓄，李英不用這麼辛苦。
他是不知道過幾年就通貨膨脹了，等上了大學沒時間賺錢，那點積蓄可就不夠看了，供他自己讀完大學都夠嗆。哪能坐吃山空呢，李英表示，還是得賺點錢。其實她都算過了，學費一年得兩百，每個月生活費也得一百，這還沒算養桃桃的錢，也就是說她這一年最起碼得存個三四百，把第一年學費和第一個月應付過去。目前還是隻出不進，想想都壓力山大。
李英不光給自己做打算，甚至還想負擔起王文文讀大學的生活費，如果她能賺到錢的話。反正還有一年，總能賺到錢。她沒把這份沉甸甸的重擔袒露半分，嘴上說的隻是賺點小錢。
“我們是一家人，養家糊口的壓力不能全攤你頭上。”
王文文隻以為她是想賺點零花錢貼補家用，見說不過也隻能作罷。他低頭繼續折五角星，力所能及地幫李英做她想做的事。
她想賣風鈴，他就陪她一起做。
香味越來越濃，霸道地直衝鼻孔，話題不知不覺從賺錢歪到了豬頭肉身上了。
王文文難得主動挑起話頭，分享了他們這的一種美食——豬頭粽。
光聽名字，像是種跟糯米有關食物，但其實兩者毫無關係，是種類似豬肉脯的食物。
“煮好的豬肉切碎了加調料翻炒，再用重物壓成型，最後切成薄片。可以當零食也可以配粥吃。”王文文其實不太清楚具體的做法，隻能講個大概，“傳說是因為祭祖剩下的豬頭一次性吃不完，得把它做成耐放的食物，就想出了這個辦法。”
“聽起來像是豬頭糕的變種。”聽了王文文的描述李英開始搜索記憶，旁的不好說，但吃的方麵她記憶力特別好，“北方有些地方過年前會先醃個鹹豬頭，就跟醃臘肉一樣。快過年的時候把鹹豬頭拿下來煮熟拆骨，肉剁碎了拌上調料鋪粽葉上，外頭還得捆一圈稻草，起的也是壓型的作用。成品五花大綁，很長一卷看起來跟個大號粽子似的，不過他們不叫豬頭粽而叫豬頭糕。”
李英不光講，時不時還比劃一下豬頭糕的形狀，王文文和042都聽得津津有味。
“其實不光北方有，江浙也有，但叫法和做法都有些差異。像浙江有的地方不光用鹽還會用酒糟醃。”
不會做飯的王文文頭還是一次聽說，他替同樣疑惑的042問出聲：“酒糟也能醃嗎？”
“說來話長了，我想想從哪來說起呢？”李英思索片刻，在王文文期待的目光中開始講起故事，“既然提到酒糟那就從我認識它的開始講起吧。”
李英第一次真正認識酒糟是在周密的《武林舊事》裏，之所以會看這本書，完全是因為她以為書名裏的“武林”是刀光劍影的那個武林。那會書都是塑封不給拆的，她在書店一眼就相中了這本，封麵樸實無華，沒有花裏胡哨的圖案，純色藍底上隻有四個大字——《武林舊事》，看上去就像本武林秘籍，給人一種看似平平無奇實則內含乾坤的錯覺。李英無端地覺得這定是本精彩的武俠小說，這正是她想要的！於是她豪氣衝天火速全款買下。等到宿舍熄燈躲在被窩打開手電筒，她滿懷期待地翻開書，等待一場美妙的江湖邂逅，結果卻感受到人世間的險惡。這書搞詐騙啊，此“武林”非彼武林，她翻了翻作者，好啊，是寫《觀潮》的那個周密，她說怎麼這麼眼熟呢。人家這個“武林”指的是南宋都城“臨安”，也就是現在的杭州，總之不是拳打腳踢的那個武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