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開了，李英往鍋裏扔了兩卷竹升麵。黃澄澄的細絲如蛟龍入海，在滾水裏上下浮沉，不一會兒就熟了。用筷子挑起來撈進碗裏，澆一勺麵湯，撒一撮胡椒粉。
彌漫的水汽讓她想起那個霧蒙蒙的冬日，一樣的水汽，她跟王文文一起吃早飯。是路邊不起眼的小攤，李英點麵，王文文點餛飩，他念那兩個字hún tun，攤主是個上了年紀的老爺子，沒聽懂，李英說我們要一碗餛飩，她念hún dùn，老爺子這才聽懂，轉身忙活去了。
他家是現包現煮的小餛飩，一口大鍋滾著骨湯，老爺子就站在鍋炒包。拿出一摞餛飩皮，攤在手心，單根筷子挑起一縷肉糜，往皮上一抹，手心合攏，大拇指一推一按就成了。桌上事先攤了半張揚子晚報，包好的餛飩就丟在上麵。皮薄得能看見下麵報紙上的字。他動作很快，不一會兒就包好了，數了數個頭拿起報紙往鍋裏一抖，等餛飩像金魚一樣浮上湯麵，撈出來撒點胡椒滴上香油，再淋一勺湯，熱氣騰騰的餛飩就來了。
餛飩比麵條貴一點，其實不止一點。李英也想吃，但沒好意思開口。
王文文分了她半碗餛飩，又挑走幾筷子麵條。
他說：“看，我們吃到餛飩麵了。”
他笑起來有一顆小虎牙，就一顆，特別可愛。
算了下價格，他們血賺。
李英也笑了起來。
王文文一進門就看見李英在笑，像是回憶起什麼極其美好的事情。
“在想什麼？這麼開心？”
回過神的李英把麵條端進臥室，總不能說想起以前跟你一起吃餛飩麵吧。
前麵的不能說，但餛飩麵是可以說的。
於是她笑吟吟的開口：“想起揚州有個‘餃麵’，但那個‘餃’不是水餃而是餛飩。”
王文文端起另一碗麵跟著進了臥室。
“棉湖也有餃麵，其實應該叫餃皮湯，餃皮和肉餡分開的，更奇怪。”
李英覺得王文文口中的“餃皮”肯定不是他們那厚厚的、圓圓的手擀餃子皮。廚房黑洞的母親有次把餃子全煮破了，那鍋餃子煮成了碎麵片菜湯，慘不忍睹，狗看了都搖頭。應該不會有人喜歡單吃餃子皮的吧……
李英猜測他說的“餃皮”估計是薄薄的、正方形的餛飩皮。
不得不感慨華國地大物博，孕育了豐富多彩的飲食文化。單餛飩這一項就玩出了花，蒸的、煮的、油炸的，各式各樣的內餡、湯底，連外形和大小都有區別，做不到全國統一，各地方叫法還不一樣，北方叫餛飩，兩廣叫雲吞，福建叫扁食，四川叫抄手。
“哈，你說的是餛飩皮吧，你們這也叫雲吞？”
王文文不好意思的點點頭。
李英想起有次跟同事去吃飯，對方點了份“幹餃”，上來是一份像餃子但其實是餛飩的大家夥，李英才知道，原來餛飩界還有元寶餛飩這樣的大哥。
蘇式大餛飩：沒聽過我的名字？假江蘇人？
李英拿上筷子，把兩盤“澆頭”端上桌，嘴上嚷著：“‘過橋’了，‘過橋’了。”
李英吃麵有個壞毛病，不愛咬斷麵條，喜歡吸一整根麵條進去嚼，跟吃長壽麵似的。她覺得這跟蘇式麵流行的“頭湯麵”有關，麵條在沸水中一過就起，麵沒熟透，內心還夾生，咬斷會看見橫截麵裏的硬芯，心總覺得在吃沒熟的麵，怪怪的。也可能是她看別人這麼吃麵感覺比較香。
看起來比較香的吃法，很有感染力，旁人瞧見了也會跟著學。瞧，王文文和桃桃這就學上了，也一根吸到底吃。
房間裏響起一聲接一聲的吸麵聲。
“我們那吃麵也叫‘拖’麵條，愛麵人士的叫法，表示不是為了填飽肚子，而是喜歡才去吃的。”李英繼續吸麵條，“我們那不講究的在家下把掛麵隨便對付一頓，手工擀麵加上現炒的澆頭可不便宜，喜歡吃麵的才舍得去店裏吃。”
聽李英這麼說勾起了王文文的好奇。
“你們那的麵條是什麼樣的？”
“跟這兒的一樣。”反正李英吃不出區別，她覺得哪怕是普通的掛麵也能做好吃，鍋裏少油煎個荷包蛋倒水煮開煮麵，配上幾棵小白菜，有條件的再加根腸，隻要麵沒煮坨也好吃。
042：……宿主是真的不挑。
王文文顯然也不太信，麵條如果都一樣，那誰還去飯館吃？
他問：“那你吃過最好吃的麵是什麼？”
換作以前可能是同學爸爸做的那碗手擀麵，又或者是和王文文分食的那碗餛飩麵，但現在就都不是了。
“是現在這碗。”
李英說的很認真，也很難否認。
王文文不死心，又問：“第二好吃呢？”
“是你泡給我的那碗爛糊麵。”
聽李英這麼說，他又想起那個諧音梗了，低下頭開始吸麵，露出兩隻通紅的耳朵。
042算是看出來了，隻要是跟王文文一起，吃糠咽菜都好吃。
這可真的冤枉李英了。
評價一樣東西好不好吃、喜不喜歡吃，本身就是件很主觀的事。
有人喜歡吃麵柿子，有人喜歡吃硬柿子，還有人喜歡吃柿子幹，更有人不喜歡吃柿子。
但很多人給出相同的主觀評價就容易讓人誤以為那就是事實，這事潛移默化，很微妙，難以覺察。
就連王文文也會問：“總聽說南方麵條跟北方的比起來不勁道，不好吃。真是這樣嗎？”
要回答這個問題，首先要明確一個點：南北麵條有明顯差異隻是一個現象，我們隻討論是什麼客觀存在導致這種現象發生，不討論哪個更好吃的主觀感受。
追根溯源的來聊一聊好了。
*
李英小時候喜歡看武俠小說，最喜歡的是《笑傲江湖》，是個圍繞爭奪武林秘籍展開的故事。在她眼中，麵條也是個江湖，是個文人相輕的江湖，是場圍繞著“哪邊麵條更好吃”的南北混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