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王文文帶著李英寫讀書筆記,從最開始的摘抄優美語句到寫讀後感。每周他們都會交換筆記,分享彼此都看了什麼書。王文文的讀書筆記總是她聽都沒聽過的書,包括加繆的《局外人》。
這個習慣,哪怕分開十七年依舊被保留了下來。期間她看完了王文文看過的《海底兩萬裏》,知道尼莫船長的潛艇叫“鸚鵡螺號”,還知道鸚鵡螺是頭足綱的。看完了他看過的《衛斯理》係列,還買了一顆瑪娃花仙螺,因為它的別名叫細腰肩棘螺。李英幻想著有天他們重逢,送海螺的時候能說:“嘿,我找到萬良生了!”
她學著王文文讀書筆記裏那樣探究著世界,跟著他的腳步,一步又一步。
一路走來,她見過太多太多走進黑暗的人,太多落空的人生,一輪又一輪的朝陽沉入海底。每每如此,都讓她想起王文文,慶幸自己曾經見過最好的靈魂,那才是一個人該有的樣子。每當她回望最開始的美好,回憶那些點點滴滴,越發堅定人生如果做不到一直向上,最起碼不能落入黑暗。
李英看著眼前對過往一無所知的愛人,滿腔的愛意與感激哽在喉嚨口無法宣之於口。眼前這個人,曾為她帶來了光,帶來了希望,帶來了勇氣。是阻止她走入黑暗的原因,是她克服人性幽暗的動力。如今他也會為孩子們起的外號而難過,置身於悲傷的寒潭裏。
其實被霸淩的那半年,李英也被叫過“李蓮英”,那已經算是文雅的外號了,比之更難聽的不勝枚舉。他們嘲笑她的病,嘲笑她的傷疤,嘲笑她身上每一分每一寸。
042不懂:【他們那麼欺負人,就因為你給轉校生出頭?】
【不全是。】李英其實也不太確定,【藝術單招的合格證是高考前幾個月就寄來的,我是全校唯一拿到美院合格證的。】
有些人就是很奇怪,也許會憐憫那些苦難,但很難接受別人過上好日子。
那些暴行變本加厲,企圖摧毀些什麼。
開始是憤怒的,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憤怒什麼,但總覺得不該是這樣。那不是對自己遭遇的恐慌,很久以後她才明白,是擔心會有和她一樣的受害者。她企圖讓那些人變“好”,用了能用的所有辦法,都沒有用。綿羊一直在尖叫,日複一日,沒有任何希望。再後來她就放棄了。像個局外人一樣把靈魂抽離肉體。
腦子進屎的人已經覺得屎很好吃了,是很難救回來的。李英沒那個閑工夫去拯救那些靈魂。
她沒有跟其他受害者一樣一蹶不振,也沒有以暴製暴,而是憋了一口氣。她更加努力地學習,非要活出個人樣。她想讓那幫人睜開眼好好看看,與其破壞別人的花園不如好好打理自己的花園,他們是如何浪費了大半年的時間在一件毫無意義的事情上的。
042知道她是對的,所有人,包括最開始的轉校生,沒有一個霸淩者對自己曾經的暴行懺悔並道歉,有些人甚至認為是他們的暴行成就了李英的成功。
聽聽同學聚會,那幫人推杯換盞間說了什麼話?
“考上大學又怎麼樣?當年不還是被我們關在男廁所!也不知道是不是躲在裏麵哭!”
“畢業也沒看她混出名堂。”
“聽說還沒結婚。”
“她有病,誰敢接手?”
“估計那個病也不能生孩子吧,真可憐。”
“怪胎一個。”
“讀書有個屁用,她下輩子投個好胎吧。”
042聽著這些汙言穢語氣地又跑去紮小人,李英對此一無所知正向愛人傳授經驗。
“我以前也被叫過李蓮英,甭理他們,咱就卯足勁複習,考上大學,一飛衝天,你是天上的龍跟池塘的小泥鰍較什麼勁?跌份兒。”
被霸淩的時候,李英也想過,如果王文文在身邊會怎麼樣呢?他們該怎麼破局呢?她想了很久,覺得有些壞人是不會變好的,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她能做的隻有遠離那些壞人。
就像現在的王文文,明明他才是無辜的受害者,卻被身處輿論風暴中心,被惡意嘲笑著。不應該是這樣的,但又毫無辦法。
“忍一忍,實在不行咱就離開這裏。”李英用力地擁抱對方,企圖把那股力量傳遞給他。“人生也不是隻有一種可能,無論發生什麼事,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
也不知道王文文聽進去多少,對方隻是沉默地抱著她。這種事旁人說的輕巧,受害人往往需要很長時間才能走出來。李英也沒催,隻是有點不放心桃桃一個人在家,讓係統開著實況轉播。投頻裏小家夥無憂無慮正睡得正香。
她可不知道王文文腦補了她以前受人欺負的小可憐模樣。本來嘛,這個年代農村裏女孩,生父早亡,母親改嫁,寄人籬下能有什麼好日子?王文文想,李英會打拳,會做飯,她腿上的疤,被嘲笑的過往,那些謎一樣的背後也許隱藏了無數的血淚。然而她依舊笑著,燃燒著炙熱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