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轉頭看八重神子一眼,微微咬唇,重新仰望上方近距離的秀麗臉龐,耳根的熱度逐漸攀升:“可以先放我下去嗎?……雷神大人?”

雷電影側眸和八重神子對視一眼,才停住腳步,俯身卸下力道:“我接管將軍身體的時候,見你入睡,便沒有打擾。”

簡短一句話,算是解釋,南柯雙腳觸到實地,終於鬆了口氣,又聽見雷電影說,“還有,對我,你像神子一樣稱呼就好。如果我記得不錯,我們以前應該是見過的。”

南柯抬頭看去,帶著意外。

雷電影補充:“就是百餘年前,我在一心淨土中冥想時……”

南柯當然還記得。

那一次,她因為寢子的母親受傷,幾乎瀕死,連靈魂都已經被拖進地脈,神智也不複存在。

如果不是誤打誤撞,遇到了雷電影。

或許,會真的死去也說不定。

南柯雙手交疊在身前,彎下腰鄭重說:“至今也沒有機會向您道謝,實在抱歉。”

“不必言謝,率土之濱,皆是我的子民。”雷電影話落,微妙停頓,轉頭問,“神子,海祇島的事情……”

“放心,已經用我的方式,初步建立起友好關係了,”八重神子說,“不過,要正式談和,還是等你把家搬了再說吧。”

雷電影掃視一圈四周淒慘的建築群,頷首:“說的也是。”

走到天守閣外圍的門口時,大部分的建築殘渣都已經被清理開了。

神裏綾人帶領幾十個官員站在空地裏,遠遠見到雷電影,跪成一片。

雷電影不著痕跡地皺了下眉頭,似乎是在奇怪,僅僅百年時光,稻妻怎麼多出這麼多繁文縟節。

南柯落後一步跟在雷電影身邊,視線從滿地人中間掠過,很容易就看見了獨自站在人群最後方,格格不入的散兵。

雷電影也看見了。

一瞬的怔愣,認出對方的身份後,接踵而至是強烈的震驚、不知所措。

連湧到嘴邊,即將對臣子們說出的“起身”二字,也忘在了腦後。

雷電影突然有些退縮。

對受眼狩令和鎖國令傷害的人民,她還能設法去補償。

但是,對“人偶”,時至如今,她能想到的也隻有——

如果當初沒有製造他就好了。

遭受失去至親之痛的影,原本隻想製造出永恒的代行者,好讓自己能夠縮進象牙塔,獨自舔舐傷口。

誰知,無比期待著人偶的蘇醒,無比希冀著自我的放逐,對上的,卻是一雙懵懂的淚眼。

“母親?”初生的人偶迷茫地看著她。

雷電影立刻就知錯了。

她把他製造得過於與“人”接近了。

她想要的,並不是新的家人,這雙手,也遠不足以承受生命的沉重。

應該立刻殺死他才對。

在他知曉世間三千痛楚之前。

然而,終究沒能狠下心。

將人偶交給八重神子,丟下一句“由你處置”之後,雷電影緊接著又開始閉關,含著慌亂和後怕,開始了將軍的製作。

如果當初沒有製造他就好了。

這樣就不用想要忘記,又無法忘記。

不用自責,不用悔過,自己這雙手下,曾經誕生過如同活生生的人一般的存在。

而如今散兵出現在這裏。

宛如將往昔所有慘痛的過失和差錯,都鮮血淋漓擺在了麵前。

雷電影的嘴唇顫抖一下,隨之,手指被柔軟的暖意輕輕握住。

“影,”八重神子低聲說,“跟他打個招呼吧?”

但是,該說些什麼……

她的所作所為,對這孩子的所作所為,絕不會被原諒……

“那麼,我就先到國崩那裏去了。”

又一道輕柔的聲音。

雷電影猛然回神,循聲看向南柯。

說完這句話後,南柯就繞開地上諸位大臣,沿著人群邊緣向那邊的人偶走去。

而人偶,視線也追逐著南柯的身影,跟著轉移。

人偶並沒有怨恨自己。

甚至,毫不在乎。

驟然驚覺,不過如此。

一腔紊亂的思緒毫無預兆地消失無蹤,雷電影聽見自己空落落的聲音:“神子……”

“他如今的名字,叫做國崩,”八重神子注視著雷電影動搖的雙眼,嗓音輕緩而憐惜,“和南柯,是戀人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