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帝也不知為何與談棠羽在一處時就這樣輕鬆，也許是因為這個少年清澈澄淨的眼眸，也許是因為這個少年柔軟輕緩的語調。總之，他非常喜愛這位“淡墨公子”。
西北的戰報已然看過，朝中的大事早朝都已議過。靈帝有些乏累，卻不想睡覺歇息，便問一旁整理奏折的談棠羽道：“你的棋如何？”
談棠羽愣了一下，轉瞬道：“應該尚可。”
待到棋局真正展開，靈帝才覺出他口中的“尚可”是怎樣的水平。大約是心無旁騖的緣故，談棠羽的棋路幹淨整齊，中規中矩中透出十分細致，是十足的高手。
崇堯進泰昭殿時便看到靈帝正十分入迷地與談棠羽下棋。
靈帝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血色雖不好，但神采卻是少見的飛揚。談棠羽托著腮，仔細思索著下一招，素白手指夾著黑子，似是掌中有陰陽。崇堯這才想起已經很久沒有和靈帝呆在一起悠閑相處了。
孟平去了司禮監，無人通報，崇堯也不急於發聲，就站在不遠處，靜靜看著下棋的那一隊君臣。崇堯的棋也是極好，她自來到這泰昭殿起就由靈帝親自教導，有無數個閑暇時辰都是在手談中度過。
猶記得她剛開始跟靈帝學棋時，總挑白子，說白龍形美，待到被靈帝斬了龍首，就耍賴拂了滿盤棋子。那時，靈帝總是笑著走到她身邊蹲下，一把抱起她，捏著她的臉怪她頑劣。這才相隔多久……竟如同前世之事，歲月流轉，依稀難憶。
“陛下，微臣要贏了。”談棠羽突然抬頭看靈帝，滿臉信心。
靈帝早就看到他角落裏埋下的大勢，隻是難破，也不難堪，拋了手中白字，道：“淡墨公子好棋，朕認輸。”言罷還低聲笑了出來。他笑時側首才看到一旁的崇堯，見崇堯一臉沉溺，也不知這孩子在想些什麼，“崇堯，什麼時候來的？”
崇堯忙在他身旁，倚著靈帝道：“來了一會兒了，父皇下棋專注，這才沒發現崇堯呢。”
靈帝拍拍她的肩，對著談棠羽笑道：“朕的八公主這是在怪朕呢。”
談棠羽這才起身對崇堯行禮，同時答道：“公主定是心裏也想跟陛下手談。”
崇堯聽他說得自然，又想起靈帝方才喚他“淡墨公子”，便扭頭問道：“父皇，掌筆大人很地您青眼是不是？”
靈帝知這小東西又多想了，道：“朕也是凡人，不過從士子中找個玩伴，你也要不高興？”
崇堯又靠靈帝更緊些，道：“並不是，崇堯隻是許久不曾見父皇展顏了。”
聽她這樣說，靈帝衝談棠羽使了個眼色，談棠羽便退下了，留崇堯一人在殿中。
“崇堯，朕也隻是一個凡人罷了。”朕也會憂、也會惱、也會乏、也會累，同樣，朕也會喜、也會樂，朕並不是真正無情無欲的神。靈帝知道崇堯的意思，隻是，他們……再也回不到從前了。就算她能待他如父，他也無法再以從前那樣單純的心思來對待她了。
“崇堯，你出宮罷。”靈帝起身，坐回禦案前，道：“近日你就開始置辦公主府吧，朕改日宣旨，替你定個良辰吉日。”
“父皇，您這是在怪崇堯又給您惹麻煩嗎？”崇堯跪在地上，不肯答應。她當然知道朝堂上的聲音，就算靈帝受傷的事兒與她無關，朝臣們也不會放過她的，有的是人將她視作眼中釘非除不可，皇後定是也明示了此意，故而眾臣才在厚德殿掀起軒然大//波。
“宮中亦是是非之地，朕不能一直靠寵來護你。”靈帝心如刀絞，卻不願再多說。
“父皇！”崇堯抓住他龍袍的一角，輕輕拽住，道：“您此時此意，就是逐崇堯出宮啊！”
靈帝將衣擺從她手中抽出，輕道：“乖，聽話。”
成元十八年春，靈帝遇刺，為平朝臣與後宮之忿，護國平遙公主被逐出宮，於皇城南建府。是年三月，禦前掌筆談棠羽獲封“淡墨公子”，從此與靈帝形影不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