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發不懂,死人的時候,祖先們為什麼總是敲動那副掛在堂屋屋中央的大鼓。
鼓聲點點,忽暗忽明,伴著悠悠蘆笙在深山寨子裏傳來,似有淒慘。
知道寨子裏在辦喪事,外族人從不敢靠近,上寨和下寨的人互相並不往來。
或許是那鼓聲紛紛點點,或許是蘆笙太過憂傷。那些外族人認為,人死了應該鬧熱一點,他們辦喪事時總是唱啊跳啊,那些民間娛樂葷素登場。
至於族人為什麼要選擇這樣冷清的送葬方式,楊發問過老人,他們也語焉不詳。隻知道個大概:
以前,祖先生活在一條大河邊上,那裏有種不完的田,捕不完的魚。
後來,北方來了一群人,族人們給他們種子、糧食,教他們捕魚,相處相處很融洽。
一天,北邊來的人請老祖赴宴。吃飯時,有人故意把豬肝煮糊貼在鍋底,一時間大家都找不到豬肝。
這時,有人惡意指責,說是老祖一人偷吃豬肝,眾人不歡而散。
衝突終究是發生了,北方人群向這裏發起了攻擊。
那後來怎樣呢?
楊發接著問。
後來族人都遷走了,至於過程,要問更老的人。
長輩這樣回答。
死人時為什麼要敲鼓呢?……
沒人回答。
楊發認為,老人們一定有難言之隱。
確實,這裏的生活太苦了。
那晚,楊發與村民們在堂屋坐了一宿,不斷敲打柱子上的大鼓。乏了,就換一個人。而那吹蘆笙的兩人,是專程請來的樂師,他們一會交叉步伐,一會兒背身回旋,眾人就這樣看了一夜,而忽略了彌漫在屋裏的屍臭。
第二天一早,人就下葬了,鬼師念著誰也聽不懂的咒語,將事先掏來來鴉雀窩燒在井坑裏,把死者頭朝東方。
下葬了。
其實,死者年齡不算大。天氣漸熱時,他感覺不適,整天昏昏沉沉,十多天就不行了,這個山寨,到最近的衛生院,也要走一整天,並且隻有一條小路,要好幾個人抬著,就醫根本不現實。況且,族人們從沒有進醫院的習慣。
也有那麼一次。
那年,化槔樹花粉落滿幹燥的土埂時,楊發一連頭暈了幾天,可能是春來地氣上升,帶來了不淨之物。楊發一連幾天都沒去上學,他也沒給老師請假。
他記得,秋季第一次到學校時,那個女班主任老師,還穿著夏天的短衫,有蕾絲邊墜在腰間晃動。開始靠近楊發時,她總是捂著鼻子,後來,除非必要,她不會走到楊發坐的這排了。
楊發也不搗亂,就沒有引起她的重視。
所以,對楊發和那個老師來說,請不請假,已經不是個問題。
連續頭暈,吐了一次,楊發把病狀告訴了母親。母親並沒有表示出著急,似乎病痛是這裏人們生活必要的一部分,甚至是全部。
而這些,才十歲出頭的楊發怎麼明白呢。
第二天,家裏來了個老年婦人,她叫楊發母親點了一盞燈,幽暗的屋子裏分明亮了起來。婦人解開隨身攜帶的布包,拿出一個小物件,層層翻來裹著的布條,一把鏽跡斑斑的小刀露了出來。她接著在那豆大的燈火上,來回地烤那把刀。
完了,她示意母親按住楊發的右手,緊接著,把刀伸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