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發回學校,已經是一個星期以後了。
他大拇指上綁著布條,布條浸滿了幹涸的血漬。明顯的是,他身體已經恢複了正常。
同學們問,他隻是說前兩天“不好”。
幾天後,手上的布條鬆動,裏麵露出一道尚未愈合的刀口,像秋後山上剛裂開的板栗。
其實,放血是族人自古延續下來的治病方式。一般情況下,人們身體不舒服,扛一扛就過去了;遇到頑疾,一些常用的草藥無效,就在身上的某個部位開一道口子,任鮮血流出。
據說,放出的血都是黑色的,那是因為中毒了。
說是,人身體的兩極不平衡,就出現了病症。那天的老婦人,就是用刀在楊發的大拇指上割了一道口子。母親沒說為什麼要割,實則她也講不清,隻是說出了血身體就好了。
要說這裏的治病方式,真是千奇百怪。
去寨子北麵十裏的深山裏,有一個老婦人,方圓二十裏的婆娘們都來找她看病。那年代,衛生極差,沒有衛生巾這些,有的農村婦人又不守婦道,各種怪病總是多,又不好說出來。
據說,不管來的什麼人,那老婦人先是上下打量。看準位置後,在人身上吸了起來,不多久後,她嘴裏吐出諸如青蛙、小蛇之類的怪物。見此情形,那些婆娘認為自己身體也已潔淨,放心離去了。
治療結果呢?
她們說,有的好了。
有的呢……
不知道,不好說。
這種既醫既巫的方式,是極苦生活的緩解,又帶來了恐懼。
一次,有個寨鄰去了那個老婦人家,婦人招呼他吃飯。這老婦人,因為給周邊人“看病”,收入頗豐,吃的也較周邊人家好。端上來的,是白米飯和臘肉。那位寨鄰飯吃到一半,聊天中,竟發現碗裏全是曲蟮子(蚯蚓),黏糊糊地蠕動。
那人丟下碗筷跑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個時候得罪了這個老婦人。
這是種蠱術。
蠱,是各種蟲子、以至蛇類。一段時間讓人聞風喪膽。
放蠱的目的,是報仇嗎?
有做了傷天害理之人中蠱而死的。
但是,一些無怨無仇之人,也不明不白地死了。
那年,一個年輕幹部,去偏遠鄉鎮工作,幾年後,身體恙恙,無緣無故地死了。家鄉人說,他是在鄉鎮工作中得罪了山民,被人放蠱害了。
真可惜!
有人這樣感歎。
其實,在族人的認知世界裏,世界由兩極組成,當一極過旺盛時,必然出現災禍。
養蠱,起初可能有治病的功效,可是後來那些蠱多了、長大了,氣性過旺盛,就必然要泄出,尋找新的宿主。
這時,就要有人中蠱而死。
族人裏麵,這類“方術”之人,除了在家的,還有一類遊方之人。
那年在夏家灣,一位向來身體結實的莊稼漢,飽受腹痛之苦。絞痛襲來時,他遍地打滾。可那病隻是一陣陣的,痛過後,又好了,斷斷續續這麼多年,吃藥問診都無效。
這個莊稼漢子力大得出奇,生產隊時大幹快上,為提高農田產量,集體動員大家到村頭的那口大水井裏掏淤泥肥田。淤泥伴水,又臭又重。別人隻背一背籮,可是為多拿工分,這個蠻力莊稼漢竟將兩個背籮捆在一起,一次背兩籮。
確實,他力氣太大了。
被掏淤泥的那口大水井,是全村的水源。但是水量不穩定,冬春時,就一小股。村民們隻有不分晝夜地排隊守水。夜裏,困倦了,就在井邊聽老人們講各種故事,或者,大家換著講故事。不一會兒,麻線粗的細流就將一擔桶注滿了。
這樣聽了好幾代人,那水井裏,全是故事。
次年夏天漲水,水井被灌滿了。那個結實莊稼漢子的小兒子去挑水時,一腳踩滑,掉進水裏。
人們發現時,水裏的人已經泡浮漂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