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死了。
然而,莊稼漢孩子很多。那年頭,生活極苦,誰家不病死餓死幾個人?莊稼漢的喪子之痛並沒有持續多久。
但是,肚子疼得越來越頻繁了。
殘冬,傍晚,天空的魚肚白快要落下去。
楊發寨裏的一位族人外出,經過夏家灣。這是位遊方幫人看病的老婦人,背著藥包。莊稼漢一家看婦人的樣子,約莫猜出身份,將人引到院裏。
那婦人拿起莊稼漢的手,仔細看指甲殼,根據指甲紋理和顏色開了一副藥。走了。
莊稼漢遵囑將藥服下。那肚疼的病再也沒有犯過。
這裏,說一下楊發族人的身份。
他們叫赫蒙人,曆史上廣泛生活在黃河、長江流域。後因為戰爭,逐步向西南遷徙。由於之前一直在大河邊生活,他們老早就掌握了種植水稻和捕魚的技術。但是等他們進入西南以後,矮處水熱條件較好的地方已經被別人占領。無奈,赫蒙人隻有向高山頂端尋找棲息之所。
族人團結協作,開山伐林修築梯田,並將泉水從山頂引了下來。半山中一株株粗壯的斑竹,竟成了他們最佳的築渠材料:將斑竹從中心刨開,一分為二,去掉竹節,一段水槽便已造好。然後將這一節節水槽從山頂順勢搭下,一項龐大的飲水工程完成。人畜飲用、灌溉都全靠他們。
然而,不斷有族人成群逃來,帶著傷病。據說,後麵戰爭還在持續,族人們在大湖邊開墾的田宅已經丟失。
眼下,此地已不宜久留。
這時,大批族人剛遷過一片大澤。何去何從,他們猶豫了。穿著紅衣白褲的人向南走,剩下的人向西行。
放棄前麵開墾的土地,一切又要重新開始。灰心失意籠罩在整個人群中——這樣的遷徙,何時是個頭!
一路瘴氣橫厲、毒蛇遍地,不斷有人死去。
遷徙、逃避,沒有誰可憐這群人,神靈也閉上了眼睛。
為生存,大家逐步摸索。在這一過程中,嚐毒試草,逐漸掌握治療各類濕毒、蛇毒的方法。
漸漸地,大家找到了與自然神靈共處的辦法。應該說,也是一種生活方式。
這方式,是妥協、是逃避嗎?誰也說不清。眼下唯一的目的,就是活下來。
然而,擋在前方的磅礴大山、參天密林,仍然是遷徙的最大障礙。
人群走不動了。
這時,一位族長提議,人群分批前行:年輕力壯的,手持砍刀,在前方開路;婦女們沿途采集山果等食物補給;老弱病殘隨後,部分精幹力量墊後。
時間長了,也出現了問題。
有時,那些開路的人走得太遠,山高林莽,和後麵的隊伍失去了聯係。
為此,他們每到一處水土較好的地方,就爬上山頂,伐一株大樹,將族人容易識別的彩色信物掛在樹頂端,製成花杆。精壯的漢子們合力將花杆立了起來。後麵的隊伍看到杆子,就知道隊伍已經行至何處。
大家在花杆下彙合,休整。然後又開山引水,進入新的生活。
然而,遷徙不定的生活造成的惶恐不安,似乎已深植於這個人群的記憶裏麵,他們害怕追殺、驅趕,隨時做好遷徙的準備。因此,沒有誰再認真修整田地、裝飾房屋。甚至,沿山林放火,熊熊大火燃燒幾天,動物們四處逃竄,參天大樹倒下,灌木燒成灰燼。這成為天然的優良耕地,隻需將種子直播在灰燼裏,便會取得了好的收成。
每年初春,那些因遷徙不得接觸的少男少女們,聚集到花杆下。
楊發的愛情,也將從這裏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