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人勞工、北海道勞工、本地受歧視的邊緣群體……”下田寺故作思索,“的確,從身份角度看,這些人可以說是同病相憐,有組成聯盟的動機;像是山口組那些黑道一開始就是沒落武士集團組成的一個道理。”
“沒錯,之所以要強調他們的職業身份,是因為物流工會和其他的工會不一樣,權威不僅僅來自於組織罷工,還能借助其地位的特殊性,壟斷物流行業所有崗位的分配權,壟斷工作的集體談判權,這也導致其相比起日本其他工會,擁有更強的戰鬥力。”中川正治已經說上頭了,開始拿著筷子在空中瞎比劃,“一般來說,工作場地越集中工會越強,相互配合越多就越團結,分散工作一定會相互競爭,組織渙散。過去日本漁業工會戰鬥力也很強,但是漁夫工作的時候不需要相互配合,工作場地分散在日本周邊的各個海域,很難派糾察隊維持罷工紀律。在千禧年帶來的自動化浪潮之前,物流工人的工作,高度集中在沿海的港口貨場內部,以及東京、大阪這樣的超級複合城市,因此很容易通過工作配合建立相互信任的關係,也可以由少數工會幹部封鎖貨場出入口,罷工的時候禁止其他人來替代工作。”
“而且此外,物流點也是一個無聲無息殺人的好地方,港口幾十米深的海水可以殺人,裝卸幾萬噸礦石的大型倉庫可以殺人,卡車上幾十噸的鐵箱隨便失誤一下,也能過失殺人。”
“我該說……不愧是奧術師協會的執行官麼?對這一套這麼熟悉?”
“算是經驗之談吧。”這倒是實話,下田寺因為自身的工作性質,經常要和黑道或者靈魂奧術師之類的群體打交道,因此能夠總結出一些規律。
“那我就不多解釋了,這些可以藉由文字遊戲掩蓋的殺人手段,為北工聯的博弈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有些時候政客為了謀殺政敵,也會請北工聯出馬進行暗殺。這導致如果原來的工會已經占據了關鍵崗位,新來的人為了保命也要想辦法加入工會,不然輕則工傷,重則失蹤,連撫恤金都不一定有——為什麼日本社會有屍沉東京灣的說法,這便是傳說的來源。”
誠然,以下田寺的經驗上看,隻要具備上麵的條件,就容易形成強大的工會。這類工會的基本特征之一,就是對內團結,對外排斥,往往是根據種族和地域建立最初的組織。泡沫經濟時期的日本,整個社會充斥著“賣掉東京買下美國”的瘋狂言論,因此哪怕同屬一個階級,日本本土的無產者依舊排斥外族的無產者,“北工聯”的先進性就體現在日本當時整個社會明顯帶著對外歧視風氣的時候,主動采取包容態勢接受不同國家民族的兄弟姐妹。
下田寺根據這段時間和華北組的接觸看,除了中國人外,日本人、韓國人以及少部分其他國家麵孔的人也並不少見,這便是其上個世紀先進性的體現,這一點還是必須要承認的,所以當時北工聯代表了日本的先進力量。在分析工會戰鬥力的時候,不得不分析其所代表的工種類別,“北工聯”積極參加白貨運輸,集裝箱運輸搞得好,用高性價比的服務,支撐了日本北部的現代工商業,所以罷工的博弈能力強。日本作為島國文明,和其他國家做生意,除了少數高價值貨物可以空運之外,其他都必然要靠船運。切斷了港口,日本的工商業就會失控。所以“北工聯”的談判能力,要比其他工會強得多。
“在泡沫經濟時期,物流業是不受人待見的低端職業,而在泡沫經濟破滅後,卻又變成了高收入群體;而造成這一現象轉變的,除了泡沫經濟破滅,還有一點便是中國帶來的產業衝擊。北工聯壟斷了北海道工會,正好對應了最近幾十年中國工業比例越來越高的現實,日企為了產業競爭紛紛到中國建廠,同時不經意間拉高了物流工人在博弈中的議價權。這些企業不願意放棄中國因為廉價勞動力生產的便宜商品,所以誰也不敢讓物流行業長期罷工。就算三菱、住友、三井這樣的財閥企業可以重新培訓一批工人接替他們的工作,但中間耽誤的時間,製造的混亂,可能會讓日本再次經曆一次重大的金融危機。”中川頓了頓,“聽起來很諷刺……對吧?工作地點集中、曆史上的先進性製造了團結文化、經濟上能綁架全社會。這三個條件結合到一起,使得“北工聯”享受到了畸形的高工資,也促成了滋生犯罪的土壤;憑借中國商品帶來的物流增長,工會變得越來越貴族化。因此,想要加入北工聯基本上要靠世襲,其次還可以娶工會的女兒,入贅工會;其他的方式,還有給工會立大功,或者是像中彩票一樣抽簽,頂替那些全家絕後的會員。從人員構成來看,現在的華北組高級幹部都是早年加入工會的成員組成的利益集團,導致北工聯早就失去了上個世紀的開放性和進步性,變成了一個封閉的利益集團。意識到這一點的日本政府,再加上北工聯利用產業優勢殺人的習慣,不得不取消了北工聯的工會地位,為其打上了華北組的烙印——以工會自居,由家族化的工會貴族領導,從事各種犯罪活動的黑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