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逐南雲逝,形隨北雁來”是謝照熒童年記憶中自己練過的字。
在先生開始教授那些做人做事的道理前,自己最先了解的就是老人常常念叨的這些朗朗上口的句子。小孩雖然還未識字,卻也把音節記在心裏。
收養謝照螢的齊玄老人自稱是個教書先生。在村民口中,齊玄年輕時似乎在外鄉教書,上了年紀就回到南鄉想在這開個學堂。
整個村又沒幾個小孩。他想講些什麼詩詞歌賦、治國安邦的東西,村裏人都沒什麼興趣,更願意聽村頭住的王老婆婆講古,據說一開始還拉著老頭一起去聽,後來見他總興致缺缺才作罷。
老人不是很愛和謝照螢聊天,寧願一個人嘟嘟囔囔。小照螢就默默把那些字句記著,給山下講古的王阿婆念。
阿婆喜愛小孩,剛被撿回去的小照螢有很長段時間由她帶著。
《長安九日詩》便是她頭次念給阿婆的。隻記得阿婆當時攬住自己,笑著說,“小乖會念詩嘍,阿婆給你做青團吃!”並不理解自己念著的字句有什麼意思的小孩,吃著青團,聽阿婆講老師的事。
便知道了先生愛念詩,還會抱著從院裏樹下挖出的酒壇子,一邊喝一邊哭(他的酒還都是從王阿婆這拿的)。知道了阿婆和先生是一起長大的,後來先生少年遠遊,杳無音訊,直到老了才又相見。
興許是少年相識的緣故,一向不怎麼主動同村裏人聯係的齊玄,不但不時把小照螢交付阿婆照顧,哪怕在她開始在自己身邊學習,也時常委派謝照螢去王阿婆家走動。
阿婆教了謝照螢如何持家,和一些生活技能,每次離開阿婆家回山,還要帶罐酒給齊玄。
和齊玄不同,阿婆很愛和小照螢聊天,在年幼的謝照螢眼中,阿婆甚至比學識淵博的先生懂得都多,而先生講的,阿婆也能引導著自己做出不同的理解。
也是阿婆說的,詩有不同的意境,內裏學問大著呢,要小娃娃纏著那個怪脾氣的老先生多學些,若是能寫下來更好。
從那以後,謝照螢開始追問自家齊玄老先生那些詩句的意思,“想要懂意境你先識字吧!”對於這個被村民撿到帶上山,看上去隻有四五歲的小孩,老人隻是從基礎的教起。
被問煩了,就讓小孩一遍遍抄寫詩句,說遍數多了就自然會懂。
靠自己摸索出來的知識,讓小照螢和齊玄老人難免有許多不同觀點,小孩稚氣未脫但絲毫不虛的反駁,還有接二連三的追問,總能讓老人上了氣性,非要爭一下,把整個段落細細的從頭講起。
日子一天天過去,謝照熒也知道讀書識字了,齊玄老人就告訴她,南鄉不過是個中等大小的村落,背靠著撿到謝照熒的大山,所以謝照熒和村裏人本質上不一樣。
老人一次喝了幾盅,拿出一長卷發黃的紙,展開來是份地圖。指指點點的給小孩念上麵的地名。
“嚴格來講,小娃娃你和村裏的人沒有太多聯係,人家撿你回來主要是為我這個老人找個事做。”
類似的話,兒時的謝照熒聽了很多次,老人穿插在正經教學內容之間絮叨,從練字到讀史,還有老人口中的百家之言。
老人總時不時拿出那幅地圖,給小孩講地圖上的國家和山嶽,還有那些時不時出現的“玄都”“昆侖”等詞,若是問起,老人隻是笑笑說,總會看到的,急什麼?
謝照螢潛意識裏覺得老頭有些和山下的那些農戶老人不同,也和在書中讀過的教書先生有區別。某種意義上,他和王婆婆講的神仙鬼怪的奇談裏,那些有超乎尋常力量的人很像,可以辦到許多神奇的事。
比如他還專門為謝照螢演示過,自己操縱一些光點倒茶。年紀小,謝照螢頭次見到那光點,“螢火蟲”三個字就蹦了出來。
記得老頭當時一怔,沉默片刻就囑咐小照螢每天除了日常課業還要冥想,感受外部環境。
問起要感受到什麼,老人就眯著眼,晃晃頭,說,“螢火蟲啊——”,還讓謝照螢嚐試著同“螢火”融為一體,讓它們隨著心意變換。
盡管老人對村裏人很平和,但從未在村民身邊用“螢火”,還刻意同他們保持距離。感受到老人意願的謝照螢也就從不在村民麵前,使用老人教的那些奇奇怪怪的技能,甚至也沒給王婆婆看過。
村裏人對齊老還是很敬重,在謝照螢沒來前,知道老人孤單,家裏有孩子的就經常讓家裏小孩去送送柴米油鹽。
平日進山,路過半山腰齊老頭的屋子還會進去歇歇,聊會兒天。但從沒人看到老人私下裏健步如飛,甚至突然消失突然出現的情形。
對此,老人也沒向謝照螢解釋,隻是說早晚謝照螢也能這樣,讓她仔細體會自己周圍的氣息的變化。
齊玄把這稱作修念,讓謝照螢勤加練習,等到小姑娘會控製一些“螢火”,便沒了進一步的安排。
老人看著謝照螢指尖的光斑說,
“再往後……再往後就看你自己了”
說完就拿著酒罐子醉了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