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光照到了我的眼睛上。
我翻了個身,想避開這束光,卻感覺腰間被一塊石頭似的凸起硌住了。
翻來覆去怎麼都不舒服,隻好無力地抬起手,搓了搓臉,緩慢地睜開了雙眼。
陽光透過被砸開的窟窿照進了二樓這原本昏暗的空間,點點灰塵在陽光下舞動著,閃爍著。
我坐起身,看見卜寧在身旁的碎石堆上倚靠著,看樣子還沒睡醒。
我左右搖晃著腦袋,撐著牆壁站了起來。
這一身的甲胄這時候顯得真重。
我彎腰撿起睡前放在旁邊的頭盔,一隻手抱在懷裏,另一隻伸著懶腰,一步步挪著爬下梯子。
天牆在朝陽的映照下被染成了紅色,像血一般的顏色。城牆外的曠野上滿是鼠鬼的屍體,零星幾麵破損的旗幟插在地上,在風沙的裹挾下翻卷飛舞。
煙霧在城內一棟棟變成廢墟的房屋上升起,彙聚在城中,就像湖邊清晨的薄霧,往來奔跑的居民拎著水桶,撲向最後還在燃燒中的幾棟建築。
城牆上也已經忙碌了起來,士兵們四個一組用擔架抬送著傷員。
或者屍體。
傷員都被抬到城下臨時搭建的棚子裏,棚子上斜插著一麵旗幟,寫著大大的“醫”字。
屍體則在城牆角下被臨時堆成一座座小山,等著下一步處理。
我強忍著不去看屍體那邊,馬上加入到了運送傷員的行列裏。
昨晚,鼠鬼的進攻一共持續了大約兩個時辰,在天快破曉時開始撤退的。
沒有人歡呼,所有人僅僅是鬆了一口氣。
鼠鬼離開後,上級的命令是留下必要的崗哨,其他人原地休息。
因為長時間拉弓射箭,我的兩條胳膊已經格外酸痛,但是一躺下,還是很快就進入了夢鄉,帶著這份沉重的觸感。
我在前麵抬著擔架,擔架的一腳架在我的肩膀上。
城牆的樓梯很陡,而擔架上的人又死沉死沉的,一個趔趄,差點五個人都從樓梯上飛下去。
我一手扶著擔架腿,用力抬穩,一邊暗罵,這擔架上的人咋這麼重。
就這樣硬著頭皮抬到棚子裏,剛把擔架卸下,看見身邊跑進跑出的一個熟悉的身影。
還有臉頰邊那綹被手指盤弄得彎彎的頭發。
是林凝。
我喊了她一聲,她扭頭看過來,眼睛一亮,一路小跑地來到了我麵前。
“聲哥,你沒死啊”,她一臉壞笑地拍著我的胳膊。
“這年頭都興問死沒死是嗎,唉唉...別打別打...胳膊疼”,我捂著胳膊裝作非常痛苦的樣子。
“你傷著哪了,我看看...”她臉上的笑容變成一絲慌張,說著就要幫我卸甲。
“別別別,沒啥事,就是一晚上拉弓,酸死了。”我一邊扭著胳膊和肩膀一邊說。
“喲,不是自幼習武,三歲開弓五歲練劍嗎,實戰給您老人家整成這樣啊。”她鬆開手,撇了撇嘴。
“那你去拉兩個時辰試試,別淨在這埋汰我。”
“好啦,沒人埋汰你,心疼還來不及呢”。
“心疼啥,怕你的好哥哥受傷了,沒人給你當出氣筒了?”
“這叫下級對上級的敬愛與關心!”她一拳掃在我的胳膊上,本就酸痛的胳膊這下更疼了。
果然,和顏悅色不過三秒。
“好好好,”我捏住她兩隻手腕,“怕了你了還不行,問你正事,你們這邊傷亡怎麼樣?”
“多虧了隊長大人,讓我們女兵來通知各隊各營,我們在西城牆上跑了一圈,剛下了城牆又被臨時叫來搬物資。”
“對麵的炮火剛過來的時候我們正好在城南倉庫那邊,根本沒有傷亡。”
我長舒了一口氣,“那就好,城牆上留下的人裏麵,估計隻剩下周朋沒犧牲了,不過天亮之後我也還沒看見他,希望他沒事。”我抹了把臉,忽然想到了什麼“我記得還有十個人直接去搬物資了,你看見他們了嗎?”
“這倒是沒見著,人太多了,天又黑,根本看不清臉...”她說著聲音越來越小,忽然低下了頭,再次抬起頭的時候眼圈已經紅了。
“昨天一晚上死的人太多了,我是本地人,挺多人就算不認識,也多少有些臉熟,就看著真的挺難受的...”她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但下一秒又被她硬生生憋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