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奶奶將四角的方凳架在陰涼的葡萄架下,小桃兒便乖乖的蹲著,用小勺攪著白米粥塞進嘴巴,或許是吃的急了些,幾粒米滑進了嗓子眼,嗆的桃兒翻著白眼猛咳嗽。
“桃兒,去拿個小凳子坐著吃罷。”奶奶從遠處叫著。
“哦”,桃兒小聲應道。
“桃兒,去拿個凳子坐著吃。”奶奶又叫了一遍。
“哦”,桃兒停了咳嗽,小聲應道。
茅草屋落在空落落的土地上,前沒有村落,後沒有店麵,遇熟識的農人扛鋤頭下田翻土播玉米花生大豆高粱,這才敞開嗓門聊幾句閑話。桃兒五歲,不懂佝僂著脊背的心酸,不懂額上縱橫交錯的皺紋裏隱藏的無可奈何。
隻是奶奶每暗暗紅著眼睛流下幾滴淚來,桃兒便想起母親披頭散發歪七扭八在地上滾了十八圈,二叔若吃了酒後的梁山好漢之武鬆打虎,快步追趕並生生用拳頭將桃兒的生母捶打的吱哇亂叫。門庭圍住滿滿四五圈的鄰裏鄉親,大家說這是一樁醜事,及其的醜事,自那天不久,桃兒就被奶奶帶到如今的住處了。
此刻桃兒眼巴巴望著奶奶換了爐子裏燃盡的蜂窩煤,用竹掃帚清幹淨地麵,夏日總是幹燥,三下功夫,掃帚連帶起的塵土轟隆拔地而起,在長長的光線裏,飛快的聚攏又散開,散開後再聚攏,十分熱鬧。
桃兒正出神,奶奶就捏著板磚大小的木凳,托起桃兒的屁股蛋兒,置在凳上,這才轉身去打了井水倒灌進木盆子裏開始漿洗髒衣褲了。
“趕忙吃,待會兒去姑姑那。”奶奶囑咐道。
“哦。”桃兒小聲應著。
許是很久後,桃兒的粥終見了底,瓷碗邊邊結出一層米痂,桃兒用手指輕輕捏住,撕一片,貼在舌頭上的瞬間,它如冰化開。桃兒並不覺得百無聊賴。
奶奶停下手中的活計,走到床邊,摸出洗了又洗早已泛黃齜著線頭的錢袋子,數了幾十個一角硬幣,疊一摞湊整兒,然後用膠帶纏了個結結實實,又從木頭櫃子裏找了幾件桃兒的換洗衣物,簡單包了,垮在胳膊肘裏,
“桃兒,走啦。”奶奶掩了門,落了鎖,叫道。
“哦。”桃兒應道。
桃兒和奶奶這一老一小拉著手,顫顫悠悠穿過鄉間小路,到集市上就不一樣了,熙熙攘攘的全是人,背倚著背,肩靠著肩,攤販將果蔬雞鴨擺在路邊叫賣,
“大娘,坐車不?”出租車司機精明的眼睛看出這兩個畏手畏腳的趕路人。
“哦,去車站。”奶奶應道,不詢價,就頭也不抬的拉著桃兒鑽進後排。
這是桃兒第一次坐高級車子,有些好奇,但依舊表現淡定,似乎骨子裏是老成的腐敗分子,誰又能知道這小孩兒的心思呢!
下車付費時奶奶遞上了錢串,司機略吃驚,
“哎呀,大娘,整錢有吧?五塊的?十塊的?”
“沒有,家裏窮。”奶奶回道。
司機嘀嘀咕咕說這些錢拿出去不好花,如今日子好了,大家都是大票子了,但還是收了這些一角硬幣堆疊的錢幣塔,足足一大捧,然後車子轟隆一聲就跑遠了。
這是1996年,桃兒和奶奶生活的第五年,之前桃兒的二大娘小嬸子及親生小姑說起桃兒是被姥姥姥爺遺棄了的,
“你那個姥姥,簡直太壞,生下來的第二天就偷摸著將你扔在了野地裏。”小姑姑氣惱的語氣像是二叔一般,恨不能拳頭錘死所有的壞蛋。
在他們的故事裏,大抵是因為桃兒早產,又是個女的,姥姥姥爺偏巧重男,又心狠毒辣,尋了個野草橫生的荒地,將桃兒扔了了之,姑姑大哭著跑去罵人,爺爺掀翻了桌椅,叫嚷著必須給桃兒找回來,從桃兒出生至如今五歲光景,爺爺奶奶挑著燭火,熬濃濃的米漿,將這個嗷嗷待哺的七月早產子撫養成人。
桃兒還小,她不懂這個世界的善惡,她聽過的最多的故事,就是剛出生的自己如野猴瘦弱,黑不溜秋的膚如煤炭,被扔在鳥不拉屎的野地被蟲子咬破了耳朵,小姑姑發誓寧願一生不嫁也要養育這個苦命的侄女視為己出。於是,桃兒的腦海裏,不常見麵的生母及其,在夢裏是長著獠牙的惡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