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兒和小豪走上石子路的時候，鞋底子在方才三條土路上粘染了許多塵土，褂子上也是，褲子上也是，書包上也是，頭發上臉頰上也是，同樣灰頭土臉的是飛快穿梭的小電動三輪車，駝著小山樣的蔬菜趕往最大的批發市場，前麵駕駛員遇障礙物緊急刹車的同時，車廂裏雙腿撐八字型搭在兩邊車扶手上，身體匍匐在高聳的蔬菜小山的約莫著五六十歲的大爺就被猛的甩了出去。
駕駛員並不知情，隨有些擁堵的人流漸漸撥開小口子，車子便啟動緩緩向前，再一秒鍾加大油門從人群裏越發遠去，大爺倒地時依舊保持著方才匍匐的姿勢，整個脊背牢牢貼緊地麵，四肢朝著上端舉起，許是後腦勺被石子路麵猛烈撞擊而不能十分清醒，大爺臉上的表情扭曲如纏繞成死結的麻繩。起身後定定站了好一會兒，追隨著漸行漸遠的車輛在這熙熙攘攘夾雜著汽車鳴笛聲，自行車叮鈴鈴作響及男女老幼發出的不同語調的喧鬧裏，快步奔跑向前追逐，而揮手示意停下並發出近乎嘶吼的喊叫卻隻是徒勞無功。
桃兒的眼睛就像野葡萄一樣酸溜溜的了，以至於講台上老師認真寫板書的時候，桃兒的腦子裏總浮現出那張無比滄桑的臉，被石子磨破的胳膊肘冒出鮮血，黝黑的皮膚沾滿灰蒙蒙的塵埃，混雜紅色血液，揉成一團淒涼。班裏以成績為根據排座位，小豪幾乎穩居第一不曾輕易跌落神壇，端坐在老師的眼皮子下麵，左胳膊壓著右胳膊，腰杆子挺的筆直。
桃兒右手掌撐著薄皮下巴，骨頭硬梆梆的，眼睛瞭望著窗戶邊白玉蘭樹上的大片綠葉，耳朵裏是空寂的，靈魂超脫瘦弱幹癟的身體之外開始盤算著同奶奶索要哪怕一毛的紙票，雖然不常主動透露內心那些個饞蟲作祟，看見吃食便拔不動腳步，口水咽下去反芻到舌頭尖再吞進喉嚨。
月兒不屑同女生手牽著手親密無間同去茅廁尿尿，搶連體蹲位並排撅屁股無視綠頭如蜘蛛大的蒼蠅嗡嗡橫衝直撞，不緊不慢聊著了無生趣的過時玩笑話，撕作業本上寫滿生字的紙張揉成團狀作便後草紙的女生正對麵站著，被臭氣熏緊眉頭，捂著口鼻四處打量著光屁股，恨不能衝過去幫助那些個慢吞吞的將褲子穿妥帖然後一腳踹到空地上去。
月兒直盯著第一目標據說是校長老婆的三叔的小兒子的新媳婦的六嬸子破例在校園內明目張膽營業的小賣部而去，深怕晚半分鍾後人群如潮水湧進這窘仄的零食天堂，毫不費力粗圓的胳膊撥開大大小小的腦袋瓜搶先付錢，跑出來時嘴裏正叼著黑漆漆的辣片。課間孩童滿地打滾彈琉璃珠子或唱著馬蘭開花二十一兩隻小腳丫花式上下在皮筋裏翻轉過來倒騰過去，嘰嘰喳喳的聲響驚動眯眼睛小憩的麻雀兒嘩啦啦成群結夥飛遠。
桃兒總呆呆的又癡傻的不精明模樣站在不太寬闊的石板路觀看教室前大片空地上的精彩轉播，儼然肚皮渾圓的禿頭校長背著手站在高台上俯視泛泛眾生，發出咯咯咯的不明緣由的笑聲，可能是緣由兩個男同學的腦袋撞在一起驟然生出兩個小拳頭般的蚊子包，變作頭頂長犄角的怪獸十分滑稽可笑，也可能是女孩子平地飛跳鯉魚躍龍門紮進高過脖頸的，少有人挑戰成功的高難度皮筋動作引發滿堂拍掌高聲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