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宰年豬等待新年將至，村裏的男女老幼臉上就見不到苦瓜相哀歎柴米油鹽生活裏數不盡的艱難，換上月牙彎彎笑意掛在嘴角上麵，堅信熬過寒冬臘月迎來與以往不同的春機盎然，哪怕在下一個365天之後，才恍然發現隻是徒勞重複著枯燥無味的瑣碎日子，一塵不變亦或更加艱難到不得不硬著頭皮堅持下去，打碎牙齒同血淚生生咽進肚子。
姑父叫了三五個有經驗的屠戶上門，是挽著褲腳露幹柴踝骨的上年紀長輩，臉上的顴骨突出，眼窩凹陷成半圓形很是蒼老憔悴。圈裏的黑毛豬長勢十分喜人，歸功於姑姑精心照料，晨起的第一件事切碎菜葉子拌粗米糠煮滿滿一鍋，倒進食槽裏也是小心翼翼生怕滴撒尚有餘溫的吃食汙染用清水洗幹淨的豬皮膚，園子裏脆生生白菜幫，瓜地裏裂口子的紅瓤西瓜，統統切一半留給饞嘴的孩子，剩一半扔給嗷嗷亂叫的豬頭。
圈裏地麵多數時候是幹爽的，除刮風下雨被豬腳踩出斑駁的汙漬印跡略顯濕漉漉髒兮兮外，姑姑每隔兩天要爬進豬窩將豬大糞及騷氣的小便用鐵鍬鏟起再用毛刷子仔細的摩挲，用厚稻草鋪滿棚蓋為其遮陰納涼，冬季丟三五件破舊衣物為其擋風取暖。
屠戶來之前姑姑舉著水瓢站鐵製門欄處發呆良久，黑豬仿佛打開了神通知曉其一刻鍾後被剝皮抽筋挖骨的慘狀，不再憤怒頭拱地撅莫大的口子露鬆散泥土裹滿翹嘴和鼻頭，也不再用身體重重撞擊鐵門提醒肚皮癟成露氣的皮球需馬上投喂吃食；不再蹄子搭圍牆上，身體近乎站直的成年人姿勢露出圓溜溜的野葡萄樣的眼睛好奇打量外麵的世界；不再心安理得沉沉入睡進美夢裏發出緩慢且有節奏的鼾聲如雷。
它隻是靜靜臥著，前腳半彎曲在胸前，聞見主人熟悉的腳步聲越發臨近也不再興奮跑到跟前撒嬌迎合，睜著眼睛發呆良久，表情與同樣發呆良久的姑姑高度相似以至於重疊交錯分不清人類同牲畜的莫大區別。豬不想死，人需要吃肉，倒不能用善惡去定誰的罪過。
而桃兒和姑姑的兒子僅年齡差一歲的弟弟小名彬彬的男孩子格外興奮，可能是寂寥隻有孤兒寡母及瞎眼老太太的冷清院落闖入大嗓門男漢子後變成灶台裏鐵鍋中沸騰的開水，咕嘟嘟冒大大小小的泡泡。男人蜂擁擠進圈裏後眼疾手快將門欄用鐵絲牢牢拴緊，黑毛豬就隻能是甕中等待被毫不費力捉住的老鱉，水泄不通的人牆堵住去路，黑豬橫衝直撞從胳肢窩或褲襠底下見縫插針靈活逃竄。
桃兒和彬彬在這場景裏拍著手叫好，嘻嘻哈哈的像池塘裏撲騰翅膀自由泳的野鴨，歡快的，無拘無束。黑豬的耳朵被二位成年男性扯住，後蹄被二位成年男性攥緊，毫無屠殺經驗的姑父拉著豬尾巴跟著大部隊節奏踉蹌著往前走，晃悠悠像醉了酒。桃兒和彬彬撿石頭砸豬鼻子尋樂子的時候，本就撲騰著不肯就範的黑豬爆發前所未有的洪荒之力，軀幹扭曲成麻花，以求掙脫束縛不至於被大卸八塊，就連腸子也要被灌進瘦肉醃製晾曬成盤中美味。五人的嘴角死死咬住，眉頭鎖成死結，胳膊上青筋凸起成粗壯的豬血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