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兒的第一雙新鞋子其實是母親買的，黑色平底塑料皮革子單鞋，說它是水鞋用來陰雨天防浸濕襪子吧，高度倒是不匹配，那時暴雨季分分鍾漲水沒過成人膝蓋骨，巷子裏下水管道吸引水柱成漩渦狀嘩啦啦灌地下河流也絲毫不能緩解危機，長輩挽褲管將孩童扛在肩背上小心翼翼趟至高坡上去，光著的腳丫子因由長時間浸泡鄒巴巴的不見一絲血色。
說它是時尚新款走在潮流最前線的大師級設計作品吧，既沒有花樣，光禿禿像八十歲禿頂老倔頭，方方正正是鍋蓋底下被熱氣熏成飽滿的發麵饅頭；尺碼大三個數字的長度，走路時前腳掌平穩落地，後腳跟將鞋底子甩到小腿內側，有種互不相幹硬卻要往一塊湊的深深無力感。
可是桃兒很是愛不釋手，當作寶貝般規規矩矩擺在床下的空地上，夜裏不能睡安穩恐野貓鑽窗戶偷跑進來叼了去，晨起蹲著撒出大泡尿濺起零星的泥點子，落在黑黢黢的皮鞋子表麵，心疼萬分趕忙扯長袖口擦了又擦，墨跡半晌不能起身拉高褪至小腿的褲腰，露半個屁股蛋被清早夾帶露水濕潤的微風吹成透心涼，直到麵皮亮晃晃似乎能倒映出人影才肯罷休。
平日裏爺爺偶拾城裏遠房親戚給予的舊掛曆，木頭衣櫥，帶鎖的皮箱子及成人或兒童七成新花裙子小皮鞋等帶回家，不多久本不寬敞的屋子裏就堆疊的滿滿當當了，好在奶奶是個懂收納的講衛生那類，洗洗涮涮東擦擦西掃掃忙忙碌碌成陀螺難得閑功夫，教導桃兒養成勤換洗每日清潔屁股私密處的好習慣，秋衣塞進秋褲裏，毛衣塞進毛褲裏，棉衣塞進棉褲裏，襪子套住褲腳，袖子裏也要一層一層理清清楚楚，不至於鼓成包子導致行動困難。
祖孫三人茶粗飯淡卻能貧苦裏尋樂子，比如：菜盆子裏認真挑出大塊的肥瘦肉放進需要營養的孩童碗中，咬進嘴裏被生薑的濃烈辛辣刺激味蕾嗆的眼淚橫流。
“爺爺，這不是肉。”
“哦，爺爺老了。”
桃兒後來每每在菜盆子裏精準夾出哪怕一根細微肉絲，低瓦數燈泡連麵目上的表情也不能照得清晰，爺爺豎起大拇指誇讚，因為老眼昏花第一次夾的是薑絲，第二次是薑絲，第三次還是薑絲。隻得投降作罷，配著裹滿肉汁的薑絲眯著眼睛喝高度數白酒，發出長長的歎息聲響。
有時奶奶從鄰居老阿嬤家裏找來幾件被淘汰下來的舊物，曾經服裝類走的是高端貴族路線世襲製，祖爺爺的長衫剪一半去縫製成爺爺的粗布對襟褂子，再往下傳即父親，大兒子，二女兒，三兒子，四兒子，五丫頭，老幺長成人時這衣料也不會淪落為完全無用武之地，總之討來時袖口衣擺褲腳定是不合尺寸的。
奶奶床頭上細竹篾編織的簸箕裏針頭線腦鞋底子小樣一應俱全，修改縫製手藝隨年歲而變得越發精進，偏長的袖口多餘部分哢擦剪了去，偏短的褲腿剛好用剪下去的那部分多餘的粗布對接拚成最流行的乞丐風。鞋子多為紅色棉布麵兒，零星點綴朵朵白顏色小花，底子層層疊疊的厚實極了，奶奶將粗針在發縫裏潤足油水牟足力氣也隻能紮進去半截，頂住中指端帶著的黃顏色金戒指模樣的鐵皮圓環，兩邊才得以通透。腳背處縫一條同樣紅色點綴白花的布帶子固定用，成品完工通常需要犧牲若幹個空閑的午休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