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 章 關於她二(1 / 1)

桃兒的第一套新衣服其實也是母親買的,淡淡黃顏色像極煎熟的雞蛋仁,勾起內心莫名的食欲,那是桃兒為數不多的鮮豔靚麗服飾,居家多黑壓壓陰沉老舊粗布麻衣,看上去失去活潑年歲的青春而越發有股子成熟穩重老氣橫秋姿態。由於是冬裝,裏外連帶著夾層似使用不乏二斤布料,試穿時裹在瘦弱肩胛骨上,造型是被壓進五指山的毛猴,隻露頭顱艱難呼吸新鮮空氣。

衣擺處兩隻口袋很是寬大,拜新年時裝大把花生瓜子硬梆梆顆粒糖果尚剩餘許多位置,秉承著孩童見風就長飛快的生活經驗,農民生怕胳膊腿腳如會變化長短的那根如意金箍棒,不能輕易掌控恐無端浪費票子添置新物,既憂慮小兒長大花錢的口子如滔滔江水決堤一發不可收拾;又畏懼小兒長不大難當犁地扛擔子的重任來減輕負擔證實養兒有用的名人名言。陷入糾結境地夜裏長籲短歎連覺也不能睡踏實。

桃兒這身衣服的尺寸是在四年之後才有些合身,起初袖管子肥大空蕩蕩的可塞進堆滿低矮墳塋的光禿禿後山,是紅藍紙紮小人白顏色絲滑水袖,根本看不見胳膊肘及手腕子,指頭想要偷偷如雨後春筍破泥而出方便舉筷子夾素菜,扒拉上去的袖口堅挺一秒鍾後再次將骨節分明的手掌蓋成白綾下的死不瞑目。第八個春節的炮仗開出遍地紅花,衣服重見天日時已經完全失去往年風采,淡淡黃顏色變作灰白,寬大衣領被尖嘴猴腮的老鼠啃八個破洞,散發著蟲子尿騷和潮濕悶熱壞境裏發酵的黴變味道。

配套的是一條黑褐色格子長褲,在當年物質匱乏年月算得上質量一等款式新穎時尚休閑套裝。可到底也沒有經的住時間考驗,此後漸漸萎縮露出內襯鬆鬆垮垮的成人秋衣褲,母親皺著眉頭憤然指責良心被吃進狗肚子裏的商戶投機取巧倒賣這些個質量極差貨色,又撅著嘴角老身長談教育認真讀書出人頭地叫看不起那類心眼子壞透的雜種刮目相看;認真許諾明朝扯塊碎布挑燈夜戰也要將褲腳接起,桃兒聽進肚子裏滿懷期待直到三十三年以後才猛然發覺隻是一場無意識的騙局,而童年被吐舌頭做鬼臉的壞小子堵住去路大聲嘲笑:

“裏麵長外麵短,不是好吃就是懶。”

卻深深鐫刻在腦子裏,怎麼也拔不出來。

母親年輕時候,陪嫁從東頭至西頭有一家算一家定是排第一這事真的不是虛誇。好麵的外婆花大價錢請工人上門定做,這待遇遠嫁異鄉的大女兒及三女兒是沒有的,唯獨小兒子娶媳婦的配置可單獨挑出來比較。選用頂級品相既結實又防潮的木頭,鋸子拉二胡般哼次哼次拉拉扯扯半個月餘,斧頭刨子齊上陣叮叮咣咣敲敲打打,照著十裏八鄉有名氣設計師傅修修改改定下的最終方案,細微末節處也是精心雕琢,足以證明難能可貴的工匠精神。

這熱火朝天的場景轟動寂靜無歌的枯燥乏味,聞聲前來從門縫擠進腦袋好奇打探者見後添油加醋說是生平頭一回見大手筆製作場麵,添油加醋六十回合以後,外婆和母親的虛榮心到達頂峰,故事輾轉傳回桃兒耳朵裏變成富家千金大小姐下嫁貧窮小子,細皮嫩肉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高貴鳳凰被齷蹉的粗茶淡飯消減成落毛的草雞。

有雙開門鑲暗鎖防盜用大衣櫃一台,專用收納冬季長棉服的小衣櫃門上刻葫蘆瓶空缺鑲嵌清晰明亮的鏡子方便梳洗打扮,二層電視櫃後背玻璃麵板將空間視覺上延伸出許多,擺放仿真花束及成套土窯高溫燒製的精美茶壺茶碗,這些碟子最初是走南闖北謀生的父親從外省帶回家的,也由他親自動手將其摔成碎瓦片不複存在。書桌後來成了桃兒的專用,三格小抽屜放置文具書本類,其餘格子擺亂七八糟雜物,幾處印許多口香糖裏的卡通貼紙圖案早已化作成團的烏黑。

沙發靠背是深色薄棉內膽,被煙灰燙出邊緣處硌手的破洞,桃兒的女兒不滿一歲時用手指頭掏小口子裏的棉絮,掉落晾幹的老鼠屎顆粒是常規操作,也曾偶發從沙發上不小心跌落被桌子鋒利拐角磕成頭破血流的意外事件。墊子很厚實但無法自行拆卸,久不清洗的緣故稍用力拍打則彈出黃塵漫天,嗆得老老小小梗著脖頸直咳嗽。

茶幾很不幸在父親醉酒暴怒掀翻無數次後很快瘸腿斷裂被砍成燒火的碎屍塊,之後換四款統統無一幸免於難,倒是沒有單獨偏愛哪個而保護起小心翼翼使用,生怕磨損嚴重影響美觀及主要功能。

一米五的婚床在父親去世後由母親打發人用三輪電動摩托車馱到後山的荒蕪人煙處丟棄,千金大小姐引以為傲的昂貴嫁妝,緣由這個令人厭惡萬分的齷蹉貧窮小子,而身價跌落萬丈深淵連劈成燒火的木頭也是不能的。

小物件除兩隻同色係四腳方凳及方便掛毛巾擱盆子的洗臉架外是母親鍾愛且視作珍寶的機械手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