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從生產至孕育新生命這一年,父親出現的次數逐漸增加,有時候他就坐在廊下開啟沉重的紅漆鐵門同隔壁大姑娘小媳婦閑聊,母親起初樂意加入,像是獨來獨往的孤魂野鬼有些許陪伴便新鮮感作祟徒添和睦友好。畢竟爭吵不休可以暫且放下屠刀,口中隻炫耀出遠門見許多世麵不比縮頭烏龜此生消耗於眼下破落毫無出路的農村。
大家捧著照片裏白襯衫黑色西裝褲的男子大讚英姿,詳細詢問背景白顏色欄杆後麵烏泱泱的河流、尖頭石塔被鐵鏈圍成寶貴文物隻可觀賞而不能褻玩。父親最光鮮時刻莫過於此,他的腳下途經數不清的現代化城市或更為封建殘缺的山溝建築,眼界越開闊對現狀則表現越不屑一顧,這糟糠之妻便是牙黃嘴臭脾氣若炮仗點火就著成熊熊烈火焚屍成為灰燼。
尋縣城裏化肥廠幫忙運送肥料,三五日回家來一次,漸漸早出晚歸規規矩矩行事完全不似開端那樣痞氣十足。夫婦二人盤算兒子降生後應當努力奮鬥掙出兒孫滿堂,倒不枉此生辛苦勞累而後繼香火繼承旺盛,活著能抬頭挺胸做人;死後安心閉眼睛於祖宗便有交代。
隻是生養後揭開性別謎底愣住半晌亦不能接受事實真相,千盼萬盼的性別男竟莫名轉變至女嬰,自我安慰是觀音菩薩親自送來的福寶將來名利雙全為家族榮耀。自此囂張跋扈收斂二分畢竟既生女又生女則旁個笑話後繼無人也屬事實再無從辯駁,況且宣揚是大女兒心心念念想要親弟弟妹妹同作玩伴苦苦哀求孕育,並非封建思想殘留輕信煙火繚繞的算命先生觀香識別性別為理想男丁,騙取喜悅至渾渾噩噩的腦袋重重打賞錢財借先生吉言待生養之日提肥雞肥鴨前來謝恩。
月子裏父親偶幫忙接清水清洗小兒糊滿糞便的屁股蛋,邋遢的胡子蓋住下巴頦全然不見當年意氣風發,拌嘴的憤怒裏麵相互抱怨聽從迷信本不該耳根發軟綿綿被老妖婆騙去本就緊張萬分的零碎鈔票,不小心披露應該借現代化醫療機構以此清楚知曉性別或許早早服藥解決燙手山芋日後再細細盤算;可公開對外二人一致洗清內心極度重男輕女的觀念為主流,隻說二胎為十年後極難得到的稀罕物兒,並不能如她們屁股渾圓生養力強勢三年生出兩活生生小兒。
似乎注意力並不全鋪在小女兒身上,夜晚白日嗚嗚嗚嗚的哭成嗓門嘶啞卻實在想不出根源所在,外婆來時教摔瓷碗狠話咒罵野鬼前來房中作妖,劈裏啪啦碟子砸成破爛碎片絲毫不與心疼連吃飯的餐具似乎空無一物,隻頭顱淹沒鍋底用筷子打撈米麵,但從不能反駁親媽信奉歪門邪道不正之風,成為虔誠追隨者得空去觀香盤算命運能夠平白無故轉圜。
屋子密密用紅布裹緊窗戶透不出光亮,供桌上擺佛像前插滿細香煙霧寥寥,神婆年歲漸長老眼昏花皺巴巴的念叨聽不清的咒語為信徒驅趕邪氣。她們跪著,將頭死死的垂進膝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