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姑兒子、小姑姑兒子、及小叔叔女兒漸漸長成,對於桃兒自出生便交與這二老照顧,提起過往,煤油燈熬徹夜,床麵擺溫熱的煤爐保持水溫,待哭唧唧則趕緊摸出奶瓶來泡廉價的奶粉,而有時蒸白米表層湯汁濃白,用鐵勺蓖出來成為幼兒輔食。就這樣養育成會笑會鬧跑起來飛快的,
“哎呦呦,還以為不能活。”
她們唏噓。
本七月剛滿從娘胎脫掉,知情者無一不嘖嘖形容為破鞋底大小,托巴掌裏根本不敢動彈,害怕碰疼痛脆弱的頭蓋骨薄薄一層,肚皮及四肢瘦瘦的清晰可見根根細窄骨架組成,尤其黑乎乎的夜半隱身法尋不見蹤跡。像猴崽子,沒有毛;後來發現蜂窩煤顏色極為相近,感歎人生大半年華逝去,卻頭回瞧見早產兒如此,以後為寥寥閱曆平添豐富一筆:
聊起時,抬頭語句:我親眼見過。
則勝出。
又傳言是被狠心拋棄荒郊野嶺,隻是無可查證,奶奶講述的故事許多既荒誕,母親每每罵罵咧咧老不死嘴巴裏吐不出實話,狡詐異常。況且撕破臉皮吵鬧分家產,是真實動手爬犁鋤頭鐵鍬齊上陣,夯實木料橫著鞭策後背發慘叫連連。
桃兒依舊呆呆站著看本和善的人類忽而變幻麵皮成怪物般。若理解氣急敗壞說出違心的狠話,則虐待嬰兒事件頻發生,即便果真按住腦袋以屎尿桶悶死,卻有難言之隱,或可切身感受其不得已苦衷。那麼桃兒無需追究是否任由野生黃皮子啃食幹幹淨淨,現下活生生站著,
“早知道掐死你作罷!”
她惡狠狠,如記憶裏頭皮被扯緊緊的,桃兒叔叔勢必殺死挑撥家庭和諧的始作俑者,即本該被奉為統管者的親嫂嫂。
奶奶常年眼眶濕潤,並未總是提起過往不愉快,告知為母親實在艱辛,應該懂得體諒。偶爾姐妹相聚捧著肩膀長籲短歎,說世事無常便珍惜當下,而老眼昏花記憶力下降,不知何年何月撒手離去,隻祈願無病痛災禍,倒不奢望大富大貴。桃兒耳濡目染漸漸變作善良,雖家貧但能吃飽喝足則睡眠沉沉,似乎這便是最為要好的生活,無關乎穿衣打扮吃喝用度是否勝過其他。
麵對破衣爛衫乞討的,摸出藏匿三層外套疊穿線衫及內衣最裏麵,抖出毛票歲數便蒼老緣由則瑟瑟顫顫交與對方汙糟手心,再接過髒兮兮缺口瓷碗盛滿滿白米粥搭配鹹菜,遺憾不能提前預知而特意準備雞魚肉蛋類營養豐富的。搬木凳擱進樹木籠罩的陰涼裏,問道:你從哪兒來,又將哪兒去?
“可憐啊!”
奶奶渾濁的眼睛裏流出同樣不太清澈的淚水。
桃兒肚皮伏在她的膝蓋上,雙手攏根細細枝杈在地麵上寫數字。
既然三觀形成,若畫風突變觸不及防的,類如:
話說母親向來偏信桃兒外婆的,奉為金玉良言,教唆逼迫公婆掏幹淨家底來補貼,否則平白遭罪生養實吃虧,且不值錢的死丫頭更為不值當細心照料,丟給那邊總不至於餓死凍死,需保養自身少疲勞來年育兒子穩定當家婆的地位,厲聲嚴色統管老老小小的不能叫嬉皮笑臉的。
但怕親生的遺忘,長成不願意親近,不願意買香煙美酒孝敬,不願意久病時貼身喂水喂藥擦洗屎尿,則隔三差五叫接回來三口團聚。桃兒沒有自主選擇的權利,像皮球踢這兒那兒,奶奶歎氣往往引發婆媳矛盾激化,摸著眼淚嘩嘩的拽住桃兒胳膊,明知帶回懲罰是極為殘忍的三五回皮開肉綻,卻無能無力解救,恨不能跪著乞求萬萬善心對待弱小無辜,有怨氣盡管對著這把不值錢的老骨頭發泄。
二人額頭貼緊額頭公然竊竊,稍仔細便聽見全是些詛咒,賤貨姑子壞心眼定嘴歪眼斜,風騷妯娌再懷胎接二連三的死丫頭片子,即使為帶把兒的,也是癡呆的翻著眼白生活難自理。種種幾乎連看門口也不能躲過被謾罵:
“該死的,隻懂吃喝。”
約莫孩童愚笨遲鈍倒聽不懂成年的盤算,所以肆無忌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