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牢獄。嵇康獨坐於角落裏的草堆上。雖然他的衣衫有些髒汙,臉色也蠟黃,昔日的美男子形象蕩然無存,但他的雙目依然炯炯有神。
自從被抓進牢獄,嵇康就知道自己此番凶多吉少。單單幫助呂安申冤,宣布與呂巽絕交,絕不至於被抓。根本的原因,或許就是自己一直不願意出仕為官,不跟當權者合作……當權者認為自己與朝廷對立。此番呂安這件事,正給了官方抓捕自己的緣由。
回想自己的人生,他自是感慨萬分。遭此重大變故,他覺得心裏有話要說。這些話要說給天下之人,也是對當權者的告白,更是對自己的人生總結。
於是,他從獄卒那裏要來筆墨紙硯,寫出了自己的生命告白書——《幽憤詩》。
這首四百餘字的四言詩,共分為四部分。
詩的第一部分,他照例敘述了自己的家世,習性和誌向。接著,他對自己的性格缺陷進行了剖析和反思。他寫道,由於自己心胸狹窄不善隱忍,因此對事物的善惡必加議論。如今感到有所覺悟,不由得麵壁思過,心痛如同刀割之傷。其實自己本性並不想傷害什麼,但常常會招致人家怨恨。昔日感覺愧對於柳下惠,如今覺得愧對於孫登(當初孫登曾經警告過自己)。
他說,自己的理想生存之道是“仰慕嚴、鄭之樂道閑居,修身自保。與世無爭,神態安然。“。他感歎於自己的牽累和憂愁。這並不是上天的旨意,而是由於自身冥頑粗俗的性格導致。”
詩的第二部分是重點所在,敘述了自己被誣陷的經過和原因。
之所以被鍾會等人陷害而慘遭囚禁,根本原因是自己的言論和行動觸犯了司馬家族的大忌。這一段中涉及了他無意中卷入的呂巽、呂安兄弟的訴訟,還涉及了得罪鍾會的事實。他說到自己“惟此褊心,顯明臧否”,意即心地耿直、公開譏諷議論時政。由此可見,他對自己獲罪原因是相當清醒的。
嵇康想起了被捕前不久寫的《與山巨源絕交書》,此信公開表示了與司馬政權不合作的態度,痛快淋漓抨擊了虛偽的儒家倫理道德學說,寫下了“非湯武而薄周孔,越名教而任自然”這種大膽而又驚世駭俗的話語。這才是自己這番悲劇的基礎所在。
詩的第三部分,寫了自己被囚以後的處境和心情。一方麵他不屑於辨誣申冤,向統治者及其奴才們申言屈直。 另一方麵他又為自己的“神辱誌沮”感到頹喪。身陷囹圄之中,心馳青雲之上。此時他隻能以“順時而動,得意忘憂”來寬解自己。一副無奈而又無意屈服的情懷躍然紙上。
最後一部分他總結道:正由於“事”與“願”的脫節,“誌”與“行”的矛盾,使自己陷入了目前的境地,他懂得“恭默”和“周慎”的好處,然而卻無法做到,這正是自己性格的悲劇。
詩的末尾處,他再次重複了人生願望:作一個默默無聞、與世無爭的人,隱居遁世、遨遊於山林之間以修天年。
嵇康在牢獄中時,他的朋友們則四處打探消息,傳播嵇康的悲劇,都想為營救嵇康出一份力。
山濤因處於官府中,自然最容易獲得消息。他打聽到的是:嵇康一案由司馬昭授權鍾會全權處理,任何人都沒有權利幹涉。這就等於是個死結,斷了所有人說情幫忙的路子。
阮籍和山濤也曾不顧一切先後請求麵見司馬昭,希望能當麵陳詞救嵇康一命。但是,他們的請求統統被拒絕。
王戎和阮籍、阮鹹等人則各方奔走,在文人圈子裏,在各地有號召力的士紳豪傑中奔走呼籲,想用社會輿論和群體反應,震懾司馬昭的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