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煬帝寵幸的大臣除了裴矩外,還有大將軍宇文述、內史侍郎虞世基、禦史大夫裴蘊、光祿大夫郭衍、工部尚書宇文愷等人,都是靠諂媚奉承得寵的。郭衍曾勸煬帝五天上朝一次,煬帝說道:“這恐怕有違先例。”郭衍又說道:“現如今和高祖時期不同,高祖親定天下應該盡心盡力,如今四海升平,府庫充盈,又何必效仿先人如此勤勞辛苦呢?”煬帝才高興地說道:“郭卿與朕同心,真不愧是忠臣。”
司隸大夫薛道衡上書頌揚高祖,煬帝悵然說道:“這是《魚藻》的寓意呢。”這《魚藻》是《小雅》的篇名,意在諷刺周幽王。煬帝認為薛道衡隱喻譏刺之意,便想降罪於他。這時新政令剛剛頒下,很久都沒有結果。薛道衡對人說道:“假如高熲還沒有死,裁決早就下來了。”裴蘊與薛道衡不和,因此他彈劾薛道衡負才怨望,目無君主。煬帝立即收押薛道衡,處以絞刑,其家眷流放各地,天下人都為薛道衡喊冤。
那時,禦史大夫張衡已出任榆林太守,不久又調到江都監督行宮建造之事。張衡自恃有舊功,非常驕橫自大。他聽說薛道衡被殺後,也為其打抱不平。這時禮部尚書楊玄感奉旨到江都,與張衡相見。張衡沒說別的,隻是再三念叨薛道衡死得冤枉。楊玄感立即據實上報,再加上江都丞王世充奏稱張衡扣減修建行宮的物料。這兩人都彈劾張衡,由不得煬帝不信,於是煬帝立即命令宮廷侍衛去抓捕張衡,想將他處死,轉念想到大寶殿之事都是張衡出力,隻好暫時寬恕,將他免官回鄉。吏部尚書牛弘博學寬容,一向安靜沉穩,被晉升為上大將軍,又改授為右光祿大夫,直到病死,又被煬帝追封為文安侯,賜諡號為憲。隋朝的文武官吏隻有牛弘富貴終身。牛弘有個弟弟叫牛弼,喜歡酗酒縱性。有次他喝醉酒,竟然將牛弘駕車的牛給射殺了。牛弘將死牛抬回家中,牛弘的妻子問他道:“弟弟為何殺牛。”牛弘隻說正好自己想吃牛肉幹,於是命人將死牛抬去做成了牛肉幹。等到牛弘坐定後,妻子又問他道:“弟弟突然殺牛,隻怕不是好兆頭。”牛弘也不多說,隻說了句:“我知道了。”他便不再答話。牛弘的所作所為是否值得提倡,我想大家心中早有評定,不用我再多說了。
話說煬帝和蕭後以及十六院夫人悠然地住在東都,整天遊玩行樂。顯仁宮和芳華苑的通道上種植了許多青鬆翠柳,禦駕時來時往,兩旁都有衛兵值宿護衛。後宮的佳麗一日多過一日,煬帝今晚在這院留宿,明日到那院逗留,不但十六院的夫人多半被寵幸,就連三百二十名美女也湊著機緣得到煬帝的臨幸。這其中最得寵的美女有朱貴兒、袁寶兒、韓俊娥,還有什麼雅娘、杳娘、妥娘等美人,也分辨不出什麼姓氏,隻要容貌生得俊媚,身材生得嫋娜,都會被皇帝寵幸,風流一番。甚至還有僧尼道士也被召入宮中同遊,叫作四道場。從前高祖設宴時,文武官員列一席,僧尼道士和女官列一席,自己則和妃嬪同列一席。如今煬帝設宴卻是男女混雜,簡直放浪形骸,雜亂無章。甚至長得美貌的楊氏女子也公然留下徘徊,妃嬪公主也常和寵臣交歡,女官尼姑和僧人道士通奸。煬帝對此都置之不理,認為是盛世景象。他還在泛舟遊覽五湖時,親自作《望江南》八闋,分別詠歎湖上的八處景觀,我照錄如下:
(一)湖上月,偏照列仙家。水浸寒光鋪枕簟,浪搖晴影走金蛇,偏欲泛靈槎。光景好,輕彩望中斜。清露冷侵銀兔影,西風吹落桂枝花,開宴思無涯。
(二)湖上柳,煙裏不勝摧。宿霧洗開明媚眼,東風搖動好腰肢,煙雨更相宜。環曲岸,陰伏畫橋低。線佛行人春晚後,絮飛晴雪暖風時,幽意更依依。
(三)湖上雪,風急墮還多。輕片有時敲竹戶,素華無韻入澄波,望外玉相磨。湖水遠,天地色相和。仰麵莫思梁苑賦,朝來且聽玉人歌,不醉擬如何?
(四)湖上草,碧翠浪通津。修帶不為歌舞緩,濃鋪堪作醉人茵,無意襯香衾。晴霽後,顏色一般新。遊子不歸生滿地,佳人遠意寄青春,留詠卒難伸。
(五)湖上花,天水浸靈芽。淺蕊水邊勾玉粉,濃苞天外剪明霞,隻在列仙家。開爛漫,插鬢若相遮。水殿春寒幽冷豔,玉軒晴照暖添華,清賞思何賒?
(六)湖上女,精選正輕盈。猶恨乍離金殿侶,相將盡是采蓮人,清唱漫頻頻。軒內好,嬉戲下龍津。玉管朱弦聞盡夜,踏青鬥草事青春,玉輦從群真。
(七)湖上酒,終日助清歡。檀板輕聲銀甲緩,醅浮香米玉蛆寒,醉眼暗相看。春殿晚,仙豔奉杯盤。湖上風光真可愛,醉鄉天地就中寬,帝主正清安。
(八)湖上水,流繞禁園中。斜日緩搖清翠動,落花香暖眾紋紅,蘋末起清風。閑縱目,魚躍小蓮東。泛泛輕搖蘭棹穩,沈沈寒影上仙宮,遠意更重重。
這八闋詞句,煬帝命令宮女演習歌唱,每當乘著夜色遊湖時,歌聲四起,一派脆生生的嬌喉細音,如黃鶯百囀,悅耳動人。其中有幾個精通詞律的侍女,更是將原闋分成波折,變得抑揚頓挫,更加旖旎風光,讓煬帝更覺得風光豔麗,遊興勃發。
一天晚上,煬帝在北海泛舟遊玩,與內侍一同登上海山,忽然月光被薄雲遮住,夜色迷蒙,當然不便登山,就在海山旁邊的觀瀾亭中休息。煬帝正帶著三分酒意,醉眼模糊,憑欄四望,恍惚有一艘小船駛過來,舟中坐著幾人,煬帝還以為是十六院中的美人兒前來迎駕。等小船停駛在亭前,有一人首先登岸,報稱陳後主求見聖駕。煬帝酒意上頭,忘記他已經死了,隻記得從前和陳後主經常見麵,誌趣相投,此時便傳令陳後主來見,不一會兒果然見陳後主前來,穿著當年做長城公時候的衣服。煬帝連忙起身迎接,陳後主屈膝再拜。煬帝連忙用手攙住道:“朕與卿本是故交,何必行此大禮。”說完,煬帝便讓他坐在身旁。彼此坐定後,陳後主開口道:“想當初和陛下交往遊玩,情同手足,如今陛下貴為天子,富有四海,還記得我陳叔寶嗎?”煬帝驚訝地問道:“卿已經好久沒來看望朕了,愛卿現在在何處啊?”陳後主說道:“亡國之主,何處寄身?無非是往來漂泊,做一個異鄉孤客罷了。”煬帝又說道:“卿怎麼知道朕在這裏,前來相會?”陳後主答道:“聽說陛下登上寶座,安享太平,心中很是欽佩。隻是當初認為陛下會勤政愛民,治理天下,哪知陛下也像我當年一樣縱情遊樂,流連忘返,隻圖眼前快樂,沒有什麼政績。如今陛下又鑿通洪渠,東遊揚州,我覺得一時技癢,特地來獻詩助興。”說完,陳後主便從懷中取出一紙呈給煬帝。煬帝聽完陳後主的話已經有些不高興,勉強接過詩詞一看,恰好這時月色漸漸明朗,於是凝神細視,隻見紙上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