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而,他為小白鼠做完手術,已是深夜。他路過我的研究室,無意間發現我還在準備報告,便會耐心地等著我,等到我結束工作,載我一起回公寓。我再為他煮一碗熱麵,驅離午夜的饑寒。
時而,黃昏後,我們半倚著各自的陽台圍欄,靜靜等待著冬去春來,等待櫻花的一夜綻放。
時而,我會把音樂放得很大聲,讓兩個人都能聽見那涓涓流淌的情歌,不經意間哼出一句:“天知道你對我有多麼重要,天知道我動了真情……”
時而,我們一同站在門前,輕伏在露天走廊的圍欄上,看湖邊的人釣魚,看他們釣了又放,放了再釣。
我用半專業的心理學知識分析他們做如此無聊的事情,究竟出於何種心理動機。葉正宸認真聽我分析完,才總結發言:“我們看別人釣魚看了三個小時,豈不是更無聊?”
“對噢!可是我為什麼不覺得無聊呢?”我陷入沉思,他也陷入沉思。
時而,他會帶給我意想不到的驚喜。
例如某日,我還沒起床就聽見門鈴聲,打開門,門外空無一人,門口
放著一盆難看得要命的仙人掌,還有一個大大的生日蛋糕。
我驚喜地抱起蛋糕,回身看見一張字條貼在門上:“丫頭,晚上我回來吃飯。”
嘴角不自覺泛起笑意,我嘴裏還是忍不住嘀咕一句:“討厭!”
然後,我決定不去實驗室,在家裏精心準備一頓大餐,請了公寓裏熟悉的朋友一起過來吃飯。吃完一頓熱鬧的晚餐,葉正宸又請大家去卡拉OK唱歌。
大家對著麥克風你爭我奪,我和葉正宸坐在角落的位置一邊聽歌一邊聊天。因為房間很吵,我們不得不坐得近一點,有時還要附在彼此的耳邊說話,才能聽見對方的聲音。
“你為什麼送我仙人掌啊?”我大聲問他。我以為像他這樣的情場高手,必然會送那種浪漫得讓女人想哭的禮物,而不是仙人掌這樣“有創意”的植物。
“因為仙人掌清熱解毒,消腫止痛,美容養顏,還能防癌抗癌,保護心髒和肝髒。”
聽完他的解釋,我由衷地崇拜他,高舉拇指說:“葉醫生,你這生日禮物選得果然有創意。”
葉正宸笑笑,又忽然想起什麼,眼光閃動了一下,便陷入了沉默之中,然後眉峰不自覺地鎖緊。這一刻的他讓我感覺特別真實,退去了浮華的表象,掩去了虛浮的笑容,如無際黑夜般才是最真實的他,最易讓人沉淪的他。
我問他:“師兄,你在想什麼呢?”
“我……忽然想起我的一個發小。他也喜歡仙人掌,被刺紮得遍體鱗傷還是喜歡。”他頓了頓,似有若無地歎了口氣,“我有一年沒和他聯係了,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上次我們見麵,他拿啤酒罐砸我,下次見麵的時候,不知道他會不會拿仙人掌砸我。”
我不解地問:“既然是好朋友,你為什麼不給他打給電話問問他的近況?”
葉正宸被我問得一愣,隨即一臉莫測高深地對我笑了起來:“男人的事,說了你也不會懂。”
我的確不懂。他並不是個心狠無情的人,對一些人卻總是決絕得不近人情,而且從來不願意解釋。他對秦雪如此,對田中教授的女兒如此,對自己的朋友也是如此。他灑脫隨性的笑意背後,到底在隱藏著什麼?
我正百思不得其解,一道光照過來,正好落在我和葉正宸身上,適應了刺眼的燈光後,我看見馮哥拿著麥克風一本正經地說:“我說你們兩個,別在這裏卿卿我我了,快點選首歌唱。”
我和葉正宸不約而同地開口:“《愛》。”
大家立刻起哄,“情歌對唱,好!好!”
“不是……”我連忙搖手。
葉正宸大大方方地站起來,接過兩個話筒,將其中一個遞給我:“一起唱吧。”
我隻好硬著頭皮接過話筒,在纏綿的前奏聲中,跟隨他走到屏幕前,唱起這首一起聽過無數遍的歌。
那是我第一次聽他唱歌,聲音低沉而深情,尤其是那句:“天知道你對我有多麼重要,天知道我動了真情……”
他垂眸,溫柔的目光落在我的臉上,我也靜靜地回望著他,心中免不了大聲感慨:這個男人真帥呀!
在一片捧場的掌聲中,馮哥又打趣我們:“天時地利人和,你們兩個不發展出點什麼奸情,天理難容。”
我笑著說:“我把師兄當大哥哥。”
葉正宸補充了一句:“我們是純潔的男女關係。”
朋友們笑作一團,有人指著葉正宸說:“‘純潔’兩個字從你嘴裏說出來,咋這麼不純潔呢?”
他們當然不懂我們之間這種相當深厚的民族和階級感情,我們也不想去辯解,反正隻要我們兩個相信彼此的真誠和純粹,就足夠了。
那時候,我的確非常非常珍惜這種純粹的感情,並加以悉心嗬護,希
望我們的友情一點一滴慢慢彙聚成溪流,滋潤兩個異國遊子寂寞的心靈。我常常想,假如有一天我老了,坐在陽台的搖椅上回憶起這段日子,我一定會發自內心地微笑,感謝上天讓我在最孤單的時候遇到一個這麼特別的朋友。
我相信我們的感情不會變質,假如葉正宸沒有受傷,假如吳洋沒有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