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一直向前開,沿著筆直的大路勻速行駛。
我很慶幸,這是唯一的一條路,不需要我再做任何選擇。
到了南州市第二醫院,葉正宸帶著我去了他的病房。與其說是病房,不如說是醫院中的豪華私人公寓,除了沒有廚房,剩下的設施一應俱全,就連陪護床也是豪華的雙人床。
年輕的小護士一見葉正宸回來,一路小跑追進病房:“你總算回來了,林醫生來看過你很多遍,想給你檢查傷口。”
我扶著葉正宸在病床上坐下,催促她說:“他的傷口出血了,你快去叫醫生過來。”
“出血?我馬上去叫林醫生來。”小護士聞言,轉身往外跑,剛出門口又攔住另一個小護士,“高幹病房的病人傷口出血,我去叫醫生,你趕快給他換衣服。”
話音剛落,那個小護士匆匆進來,快速從櫃子裏找出一套病人服。我在醫院工作過這麼久,還真沒見過這麼有效率、負責任的護士,看來我們醫院真該向市二院好好學習學習。
我正感慨,小護士半跪在葉正宸的麵前,輕輕伸手一顆顆解開他的紐扣,掀開沾了血的衣襟,慢慢幫他把衣服脫掉,動作謹慎又專業。護士給病人換衣服這種場麵對我來說並不陌生,作為一個還算合格的醫生,我以前對此確實沒有任何不純潔的想法,但是……
小護士微仰的下巴,水盈盈的大眼睛,還有輕柔的脫衣服的動作……我就不信某人沒有一點不純潔的想法。
看見小護士伸手去解葉正宸的腰帶,我實在忍不了了,上前一步:“我來換吧。”
我的語氣非常強硬,小護士為難地看看我:“他身上有傷。”
“我知道,我會小心的。”
小護士看我十分堅持,也不好說什麼,把她的位置讓給我。
我緩緩蹲在葉正宸麵前,低頭去解他的腰帶,我的動作明顯比小護士業餘得多,扯了半天皮帶也解不開。好容易解開皮帶,我正要拉褲子的拉鏈,葉正宸湊到我的耳邊小聲說:“薄醫生,你平時都這麼對待你的病人嗎?”
我仰起臉,正看見某人唇邊的一抹笑意。
“偶爾。”當我爸爸需要換衣服的時候。
葉正宸小聲告訴我:“以後讓護士做吧,你很是考驗病人的忍耐力。”
我努力不把他的意思往其他地方想,權當他是嫌我動作太慢,於是我快速幫他換上褲子。小護士在一旁看得心驚膽戰,一個勁兒地提醒我:“小心點,小心點。”
某人隻聚精會神地看著我,唇邊的笑意越來越濃。
剛換完衣服,一個三十多歲的男醫生腳步匆匆地進了病房,白口罩遮住了他的臉,隻露出一雙狹長的桃花眼。
“林醫生。”小護士恭敬地打招呼。
我才想起市二院的骨科有個非常有名的林醫生,據說不僅手術水平一流,長相更是一流,而最一流的要數“人品”。
林醫生走上前,緩緩拉開葉正宸的衣襟,一見那血肉模糊的傷口,眉頭險些擰到一起。
他抬頭看看我,又看看葉正宸:“我不是告訴你,適當運動可以,別太激烈,尤其某些特殊運動。”
他旁邊的小護士低下頭,口罩外麵的皮膚透著粉紅。我估計我的臉色也沒比她好多少。
葉正宸輕咳一聲:“我隻是和我女朋友去散散步。”
“散步能把傷口撕成這樣?”
“大概是走路走快了。”
某醫生橫了葉正宸一眼:“百米九秒七七的速度?”
葉正宸被頂得無言以對,索性誠懇地認錯:“林醫生,我下次調整好速度,一定不會這麼激烈。”
“你還想有下次?從今天開始,你給我待在病房裏好好休養,什麼時候我允許你出院,你才可以離開,否則我讓人把你鎖在病房裏。”
“適當的活動有益身體恢複。”
“你是醫生還是我是醫生?”
葉正宸思考了半天,訕笑著說:“你是醫生。”
聽到這樣的回答,林醫生總算滿意了,純熟又細致地給葉正宸處理好傷口,又交代護士馬上給葉正宸輸液,給傷口消炎。
安排好一切,林醫生又看了我一眼,目光非常有穿透力:“你是他女朋友?”
按道理說,應該算是吧。我點點頭:“是的。”
“麻煩你跟我出來一下。”
“你想把我女朋友拐哪去?”葉正宸提出抗議,“我好不容易才拐到手的。”
某醫生根本不理會他,徑自出了門。
“我一會兒回來。”說完,我跟著他走出去。
帶著我走進醫生辦公室,林醫生關上門,摘下口罩。果然名不虛傳,唇紅齒白,溫潤如玉。
“薄醫生請坐。”他客氣地為我拉開椅子,十分紳士。
聽他直呼我的姓,我微微一愣:“你認識我?”
“見過幾次,薄醫生大概沒留意我。”
南州市本就不大,我們兩家醫院之間總有交流,他認識我倒也不奇怪。
待我坐下,林醫生問:“薄醫生很忙嗎?”
聽出他在委婉地詢問我為什麼這幾天沒出現,我解釋說:“我不忙。是我男朋友怕我擔心,一直瞞著我,我今天才知道他受傷。”
“哦,這樣啊。”林醫生想了想,很無奈地歎了口氣,“恕我直言,我做了這麼久的醫生,什麼病人都見過,唯獨沒見過這麼不著調的病人,第一天拆線,他晚上就跑了,弄得傷口差點感染。這幾天,護士一眼沒看住,他人就沒了。”
我低頭,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林醫生又說:“我希望你好好勸勸他,不管有多少事兒急著辦,好歹先把病治好。”
若是讓他知道他所謂的這麼不著調的病人和他是同行,不知他是什麼表情。
“您放心,從今天開始,我二十四小時寸步不離地看著他,我保證他不會再亂跑。”
林醫生長長地鬆了口氣:“那就好。”
“林醫生,我能不能請問一下,我男朋友受了什麼傷,怎麼受傷的?”
他驚訝地看著我:“你不知道嗎?”
“他怕我擔心,什麼都不肯說。”
林醫生忽然笑了,且笑了很久,似乎聽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兒:“看不出來,他還挺癡情的。”
是啊,我以前也沒看出來。
和林醫生談了一會兒,我才知道,十天前,葉正宸在地下停車場出了車禍,確切地說,是被人開車撞傷。車子將他撞出三米遠,胸口撞在了另一輛車上,斷了三根肋骨,其中一根斷了的肋骨差點刺穿肝髒。
車禍發生的地點距離人民醫院非常近,可他堅持讓救護車送他來市二院。手術第二天,警察來找葉正宸問話,因為他的身份很特殊,又堅持不讓警察介入,警察也就沒有深入調查,直接銷了案。按道理說,如果這隻是一起單純的交通意外,葉正宸不應該拒絕警察介入。如果這不是意外,難道是蓄意謀殺?
“那個肇事者出現過嗎?”我問。
“來過一次。”
“他是什麼人?”
林醫生猶豫了一下,對我說:“你還是去問他吧。”
我也明白,病人的私事醫生不便多說,這是職業道德。
“我能看一下他的病曆嗎?”
“當然可以。”
林醫生回身把病曆拿出來給我,我仔細看了一遍,病曆寫得非常細致,包括每一次他出去,回來後的體溫和傷口變化。
那一行行字跡像是對我的指責,葉正宸是如何待我的,而我又是如何對他的。
帶著刀絞般的心疼,我回到葉正宸的病房。他正在輸液,一見我進來,忙坐起來:“林醫生跟你說什麼了?”
我坐在葉正宸的病床邊,看了一眼輸液的藥瓶,把輸液的速度調慢:“他讓我二十四小時看著你,別讓你到處亂跑。”
“你二十四小時在我身邊,我還到處亂跑什麼?”
我想笑,更想哭。
我靜靜地看著他,看了很久,之後伸手揉揉他的頭發:“師兄,一會兒我幫你洗頭發吧。”
他捉住我的手,握在手心裏,漆黑的眼瞳光彩奪目。時間仿佛與過去交會,我們又回到了三年前他受傷的日子——我最滿足的一段日子。
我每天照顧他,幫他洗頭,幫他擦背,陪他聊天,有時候還拌嘴……一切都是那麼美好。我曾無數次悄悄祈禱,讓那段日子重新過一次,讓我有機會再靠近他一次。
現在,我後悔了,我寧願不要那樣的滿足感,也不想他再次受傷。
我正深有感觸,誰知某人偏偏死性不改。
“丫頭,其實,我好久沒洗澡了。”
這麼多年,他一點都沒變。
我深呼吸,再深呼吸:“好吧,晚上我幫你洗。”
“晚上?”某人似乎十分喜歡這個時間段,滿意地頷首,“嗯,晚上好,長夜漫漫,可以——”
我不得不打斷他的遐想:“林醫生不讓你做太激烈的運動。”
“睡覺算激烈運動嗎?”
這個不太好說,嚴格上說“睡覺”有兩層意思,而據我對葉正宸的了解,他越表現得正人君子,思想越齷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