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難以置信的神色足以證明:葉正宸這大少爺脾氣與他們毫無關係,都是被我慣出來的。
見伸到我麵前的手絲毫沒有收回的意思,我隻好張開口,吞下了勺子裏的粥。
粥還溫著,飄著暖暖的稻穀香。
“不燙了,剛剛好。”
他用沾了我口水的勺子又舀了一勺粥,吃得津津有味:“味道不錯。”
我又拿了一塊點心遞給他:“這點心味道也不錯,你嚐嚐。”
他接過去咬了一口,看著裏麵黑乎乎的棗泥餡問我:“這是什麼?”
“棗泥。”我看出他的表情有點不自然,忙問,“不好吃嗎?”
他什麼都沒說,繼續吃。
“正宸很挑食,不隻不吃棗泥,”回答我的是他的媽媽,語氣中並無責怪,“所有碾成泥的食物他都不吃。”
我怔了怔:“豆沙呢?也不吃嗎?”
“一口都不吃。”
我驚訝地看向葉正宸。我們剛交往那段時間,馮嫂教我炸天津的豆沙餡麻花,我一時興起炸了好多,到處送都送不完,就逼著葉正宸幫我吃。他求我饒了他,我隻當他開玩笑,揪著他的衣領脅迫他:“你不吃,我就不讓你睡我的床。”
某色狼雙眼發光:“吃了就能睡……現在?”
“……”
在我的威逼利誘之下,他就範了,當然也得到了應有的“補償”。
見我滿麵愧色,葉正宸安慰地拍拍我:“你做的豆沙餡麻花很好吃,你走之後,我經常求馮嫂做給我吃。”
很平淡的一句話,我不知道病房裏的嚴父慈母怎麼想,是否能體會到他三年從未淡去的牽念,可我能,很深。
“有機會我再做給你吃。”
“條件不變才行。”
我低頭,幸好嚴父慈母聽不明白。
後來有一天,我陪葉正宸的媽媽聊天,她告訴我,她一直不明白葉正宸為什麼一定要和我在一起,為了我不止一次和他爸爸爭執,甚至連家都不回,直到那天她看見葉正宸抓著我的手,懇求我,她忽然懂了,他對我動了真心。
我也幡然醒悟:那天他是故意的,故意要和他爸爸作對,故意要讓他的父母知道,我是唯一能讓他心甘情願妥協的人。
小陳回來彙報,說機票訂好了,下午四點,總院那邊的入院手續也辦好了,還安排了救護車去機場接機。
我想給葉正宸整理一下東西,卻發現他的東西根本不需要整理——什麼都沒有!
我看看手表,已經十點多了,我小聲對葉正宸說:“師兄,我先回家一趟,和我爸媽說一聲,順便收拾些東西。”
“我和你一起去。”葉正宸說。
“啊?”我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應該和未來的嶽父嶽母交代一聲,免得他們以為我拐你私奔了。”
一道冷冷的輕咳聲響起,暗示他這話說得有待商榷。葉正宸根本充耳不聞,起身下床。
我忙攔住他:“你有傷,醫生不讓你亂走。”
“他隻說不讓我做激烈運動……”
“激烈”兩個字他故意咬得很重,眼神曖昧。若不是為了挽回我岌岌可危的淑女形象,我真想踹他一腳。
“要見,也等你傷好了再見。”明明是一句充滿關愛的話,從他爸爸口中說出來,卻生硬得像在發號施令,不留餘地。
“我的傷沒事,完全可以出院回部隊。”
他的爸爸瞪了他一陣,卻生生咽下了這口氣:“先回北京把傷養好,等我有時間,再和你一起來南州,正式見見他們。”
“你不是很忙嗎?這點小事就不勞煩葉司令了。”
一聽這個稱謂,他爸爸頓時火冒三丈,又不善表達,氣得指著葉正宸大吼:“你在跟誰說話?葉司令是你該叫的嗎?”
我真懷疑他們兩個到底是不是父子,簡直跟有深仇大恨似的。
“你說我該叫你什麼?叫你爸?!”葉正宸也火了,“你當我是兒子嗎?!我交朋友要經過你批準,我讀什麼大學要你批準,我做什麼工作還要你批準,連我交女朋友也要你批準……我不是你的兵,我更不是我大哥!”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葉正宸提起他哥哥,而他爸媽的臉色全變了,那種徹骨的悲痛,讓我隱隱感覺到一種死亡帶來的淒冷。
葉正宸媽媽的眼睛紅了,手不斷地發顫。
他的爸爸背過身去,看向窗外,銀絲在強光下根根分明。
晚秋的天空又高又遠,不時有幾片葉子被風卷起,漫無目的地旋轉。
我悄悄挪到葉正宸身邊,扯扯他的衣服,仰起頭朝他皺皺眉,他扭過臉,不看我。
我無奈,伸手拿起自己的包,準備離開。剛要轉身,葉正宸突然抓住我的手腕……
“對不起,爸。” 他低聲說。
歎了口氣,他的爸爸也放軟了語氣:“好吧,既然我和你媽媽已經來了,那就見個麵吧。薄小姐,中午約你父母出來吃頓便飯,聊聊吧。”
“哦,好。”我想了想,考慮到我爸爸的病情和某司令的脾氣,我不
得不先提醒他,“伯父,我爸爸身體很不好,不能受刺激。”
“嗯,我知道。”
“那我去訂家飯店。”
“不用了,我會讓小陳訂的。”
“這是在南州,理應我們盡地主之誼。”
我訂了南州最有特色的飯店,點了一桌比較有特色的小菜。
我不是請不起奢華的飯店,也不是點不起山珍海味,但我是一個普通人,過著最普通的生活,硬撐著麵子揮霍,就為了指望別人看得起,何苦呢?
陌生的人因一種特殊的關係坐在一起,我第一次經曆這種場麵,不免有些尷尬,幸好有葉正宸不時調節一下氣氛。
幾杯酒喝下去,大家相互問一些問題:年齡,身體,住哪座城市,便有些熟悉了。之後就無可避免地問到一些敏感的問題,例如家庭。談到彼此的工作,葉正宸的媽媽並沒有刻意回避什麼,用最平常的陳述語調回答:“老葉現在是第N軍區的司令……我一直隨軍,年輕時做過幾年護士,後來……專心在家照顧孩子了。”
一聽到“司令”這個詞,我爸媽都愣住了,驚喜之餘難免有些憂慮。
這也難怪,我們南州雖小,卻有不少領導家的孩子被慣壞了,驕縱跋扈,道德敗壞,有的結了婚還在外麵亂搞,弄得滿城風雨。
出於擔心,我媽媽試探著問:“你們家隻有一個孩子嗎?”
這個問題一問出來,我隻覺背上汗都出來了,急忙扯了她一下。
“是。”葉正宸忙轉移話題,“伯父、伯母什麼時候有空,去北京轉轉吧。”
沒等我媽媽搭話,他的爸爸卻突然開口:“正宸原本有個哥哥,小時候偷偷去部隊找我,發生了……意外。所以我對正宸一向要求嚴格,他也很上進……”
葉正宸的目光倏然一沉,失神良久。
“對不起,對不起!”媽媽趕緊道歉。
“沒關係,都是過去的事了。”他的媽媽連忙說,“吃飯吧,菜都涼了。”
我悄悄看了葉正宸一眼,他對我笑笑,用口型對我說:“別擔心,有我在。”
是啊,有他在,我還擔心什麼,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他解決不了的問題。
去北京的飛機上,我小聲對葉正宸說:“你以後能不能別總跟你爸爸吵架?”
“這不叫吵架,這叫抗爭。”他告訴我,“從小到大,我一直和葉司令的專製進行抗爭,屢戰屢敗,這一次,是我第一次勝利。”
“葉參謀長,他專製成這樣你還敢反抗,他要是民主點,你不是要造反了?”
他不服氣:“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
“壓迫?你天天開著名車,戴著名表……我怎麼一點看不出你被壓迫?”
“我沒自由。自由你懂嗎?”
和軍人討論政權與民主的問題太不明智了,我決定和他討論感情:“你爸爸對你很在意,可能愛之深,才責之切吧。”
他輕輕嗯了一聲:“我今天才明白。他以前很疼我哥哥,近乎溺愛,自從我哥哥發生意外,他像變了個人,對我事事苛責,我以為他嫌我不如我哥哥……”
“他是怕再失去你。”
“是啊!”
飛機在天空中平穩地飛行,我縮在寬大的真皮座椅裏,周圍的空氣裏染著他的味道,我閉上眼睛。
“丫頭,你困了?”
“你說呢?”我眼睛都沒睜。昨晚折騰到那麼晚,我能不困嗎?
葉正宸站起來,我急忙坐直:“你需要什麼?我幫你。”
“我去洗手間,你非要幫忙我也不介意。”
“……”
他總是能讓我無言以對。
等他的時候,我感覺有些乏了,閉上眼睛,沒多久就睡著了。蒙朧中,我感覺有條毯子蓋在我身上,掖得嚴嚴實實,有人還給我墊了個帶著溫度的枕頭。
我睡得很香,我夢到我和葉正宸結婚了,好多人來參加我的婚禮,馮哥笑嗬嗬地坐在媒人席上,馮嫂和淩淩也來了……
我還看見了印鍾添,站得遠遠的,留給我一道背影,穿著少年時的白襯衫。
我喊他,喊了很多聲,他才回過頭。我說:“以後不管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都可以來找我。”
他回身,離開,還是不能原諒我。
“丫頭……”
我聽見葉正宸在喊我,立刻拖著婚紗跑回到禮堂,在悠揚的《婚禮進行曲》中,我挽住葉正宸的手臂,走上紅地毯。
交換戒指前,主持人指著葉正宸問我:你愛他嗎?
我毫不猶豫地回答:愛。
主持人又問葉正宸:你愛她嗎?
我期待著……
“醒醒。”葉正宸不耐煩的聲音喚醒了我,我睜開眼,才發現自己正枕在某人的肩膀上。
葉正宸指指自己的肩:“做什麼美夢呢?口水流了我一身。”
我不理他,閉上眼睛繼續睡:“再睡一分鍾。”
他馬上就要說:我愛你。
“別睡了,空姐在對我笑呢。”
我頓時睡意全無,坐起來,掐他:“你沒看人家,怎麼知道人家對你笑?”
他抓住我的手:“飛機快到了,別睡了,一會兒下飛機會著涼的。”
飛機開始降落,穿過層層疊疊的雲,出現了輕微的顛簸。
他緊緊扣住我的手……
兩塊手表的指針在以相同的節奏跳動,一如我們心跳的節奏。
此時此刻,我發現我期待已久的“我愛你”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握著彼此的手。
經曆過這麼多次分分合合,我終於明白了什麼是“一生一世”。
生活中,沒有兩個人是注定在一起的,也沒有兩個人是注定要分開的,一生一世,就是不論發生什麼,都要握緊彼此的手,一起麵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