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微蹙著眉,一言未發。
瑩瑩心裏過意不去,可眼下她沒有太多時間解釋了,道完一聲歉,便像頭豹子一般往回衝。
文浚眼明手快,將她細小的胳膊往回撈住:“你去哪?”
聲音是低沉有力的。
“我男朋友還在裏麵,我要去找他。”也許是因為剛剛的奔跑,也許是因為焦急,她的氣息不穩,鼻尖在這冬日的香港沁出了一層薄薄的細汗。
夜色那麼濃,將她姣好的麵容掩飾得有幾分朦朧。
“裏麵混亂一片,這時候進去找人,怕是找死還差不多。”
他說的沒錯,現場一片混亂,就連霓虹都仿佛是幻影,男人的聲音卻一絲不亂,反而有種清冷的嘲諷。
與此同時,救護車的聲音由遠及近,跌倒的人似乎是遭遇了人流踩踏,受了傷,已經被隔離了起來。
可是他的話和這一切並沒有把瑩瑩的理智喚醒,她像個宿醉之人:“你放開我。”
這句話幾乎是咬著牙從喉間發出來的,她的聲音本如珠玉相撞般清脆,此刻卻帶了沙,似有些哽咽。
文浚不是一個耐心好的人,這會已經怫然不悅,她要送死,他何必多管閑事,可是思及剛剛她和他一起經曆的生死混亂,就這麼由著她犯傻多半要出事……
她越是掙紮,他越是不放。
未料想,這個毫不領情的女人忽然低下頭,一口咬在他的手背上,咬得那樣用力。
他吃痛地悶哼:“你屬狗的嗎?”
手一鬆,瑩瑩便不要命似的往前奔去。
很快,她就在警衛那裏被攔住了。
她雙手合十,低聲哀求道:“叔叔,放我進去吧,求求你了,我和我男朋友走散了,我得去找他的。”
若是平常,警衛哪抵得過柔柔弱弱又異常漂亮的女孩這般求情,可是裏麵已經有了人員傷亡,特殊時候,絕不可能再放任何一個人以身犯險。
見那女孩固執地死死糾纏,警衛也很為難,末了手幾乎放到了腰間的電棒上。
“別找了,親愛的我沒事的。”一個高大的身影籠罩下來,長臂一張一攬便圈住了她的肩,將她的頭使勁往懷裏按的那隻手上有一個血紅的牙印——剛剛為了逃脫,她咬的時候用了力,此刻沁出的血珠正往外滾。
男人麵上帶了絲笑,對警衛說:“不好意思,女朋友擔心我出事,給你們添麻煩了。”
說完那個該死的男人竟在她掙紮之際,當著警衛,用嘴封上了她的唇,將她那句“他不是……”封在了唇間。
警衛搖了搖頭,青春真好。
那是一九九三年的開端,蘭桂坊高樓林立,城市的夜空璀璨耀眼,巨大的彩色氣球飄在空中,有煙火,有歌聲,有喧嘩,有眼淚,有呐喊,有宣泄,有掙紮,有哭泣,有新生,也有死亡……
一天之間,閱盡世間百態。
一個錯誤,拉開一生故事。
03
瑩瑩發誓,她生平從未見過這麼專橫的人,被丟進車裏的那一刻,幾乎是下意識地反手去開車門。
可沒有用,車門和車窗無一例外地被鎖得死緊,顯然對方對她的一舉一動,早有預料和設防。
而罪魁禍首麵色平靜地看著她。
車內光線並不明朗,可是就在剛剛,瑩瑩借著燈光隱約從倫廓中看出這是一個英俊的男人,隻是,這個人與她無冤無仇,甚至可以說素昧平生,為什麼非要阻撓自己。
不能亂了陣腳,瑩瑩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語氣放平緩了一些。她試圖說服他:“先生,我剛剛認錯了人,我已經道過歉,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是我真的有重要的事,所以還請麻煩你放我下車。”
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說他好心,文浚嘴角噙著一抹淡淡的笑,讓他冷峻的麵孔有一絲危險迷亂的氣息:“如果我說不呢。”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可能因為今天天氣好,不想看人自尋死路。”這人理直氣壯,吐出這句,不由分說地發動了車子。
“你……要帶我去哪?”瑩瑩蒙了,“你怎麼可以這麼不講道理,如果阿良出了什麼事情,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的。”
“……”文浚聽若未聞,直接把她當成了空氣。
車子拐了急彎,一腳油門開進了醫院,他把她扔到醫生麵前,語氣嘲諷又刻薄:“看看她腦子是不是有病?”
瑩瑩瞪了他一眼,在醫院亮白的日光燈下,才真正看清他,這個人眉眼漆黑,神情矜貴,經曆了這場混亂,依然人模人樣,衣冠楚楚。
雖然說,人不應該分三六九等,但眼前這個人怎麼看也不像和自己同一階層的人。
醫生也是個年輕男人,和文浚是熟人,他看了看瑩瑩,目光卻落在文浚的手上,曖昧地說:“敢情我們文總文少爺大半夜把我Call來醫院,就因為手被女人咬了?”
文浚給了他一記眼刀:“少廢話,她腳受傷了,檢查完她腦子後也順便給看看。”
瑩瑩心裏一驚,他怎麼知道她的腳受傷了?當時扭到的時候她一心隻想往人群裏衝,連自己都顧不上痛。
歐陽醫生讓她卷起褲腳。
瑩瑩將腳抬起來一看,果然腳踝扭傷,高高地鼓起了一個包。
那是非常難熬的一夜,在醫院裏折騰一番後,已是淩晨三點。
瑩瑩一瘸一拐地走在路邊,這條路與蘭桂坊全然不同,馬路寂靜無聲,別說是車,這個時候幾乎連個人影都沒有,唯有路燈沒精打采地亮著。
她心裏發起愁來,這可怎麼回去。
身後響起了一陣車聲,文浚將車開到她麵前,落下車窗,聲音淡淡:“上車吧,女壯士。”
“不用了,”她一字一頓地說,“我自己可以走。”
一方麵,她是真的不想再麻煩他,另一方麵“女壯士”三個字刺激了她。
“你是不是特別喜歡做不自量力的事?”他用火柴劃了一根煙,火光亮起時,
照著他格外幽深的一雙眼睛,像一彎湖,他的臉部線條幾乎可以用優美形容,火光熄滅後煙頭便剩下腥紅的一點,在夜色裏忽明忽暗,格外妖嬈。
“但是這與你無關吧。”不管怎麼樣,氣勢不能輸。
“我說最後一遍,上車。”煙抽到了一半,他的耐心好像已經消失殆盡,幾乎用了命令的口吻。
也許是被他駭人的氣勢嚇住,瑩瑩最後還是拉開車門,坐了上去。
一路無話,到了學校。
瑩瑩來不及回自己宿舍,而是先去了男生宿舍,可是魏子良沒有回來。
母親總說,瑩瑩遺傳了她的點死心眼,認準了的事,便會一條路走到黑。
瑩瑩一直在宿舍門口苦等了一夜,天亮的時候,宿舍樓下值班的大爺早上看到她將自己抱成小小一團,縮在門口,說:“同學,這大清早的,你忤這幹嗎呢?”
瑩瑩腳上本來就有傷,蹲久了又麻又痛,可是,身上的痛都抵不過對阿良的擔心。
這一夜,文浚也沒有睡好,他抬起右手,眼睛定格在上麵,嘴角揚起一抹微不可見的弧度。
這隻手被一塊素色手絹纏了一圈,綁了一個結。
兩個小時前,在醫院處理完柳瑩瑩的腳踝之後,歐陽說給要給他的手也做個簡單的消毒包紮一下,當時,他掃了柳瑩瑩一眼:“我看要打幾針狂犬疫苗?”
瑩瑩顯然也聽出他在拐彎抹角罵她,她敢怒不敢言地把錢包裏的錢都拿出來擺在桌上,文浚自然不知道這是她這一天賣花全部的收入,隻聽到她對歐陽醫生說:“今晚麻煩醫生了,這是我和他的醫藥費。我……先走了。”
然後便一瘸一拐又逃也似的離開了。
歐陽拿起桌上麵值不大但整整齊齊的一遝錢,在手上拍了拍,心中不無感慨,文浚帶來的女人竟然會主動付醫藥費,還真是頭一遭見。敢情她還不知道文總是個什麼身份嗎?
她人一走,文浚也拒絕了包紮,隻說小傷不礙事,就跟了出去。
香港各方勢力盤根錯節,這個時間段一個女孩子走在街道上,自是不會安全到哪去。
文浚開車將她送回了學校,有趣的是她之前一直拒絕上他的車,可是車子停下後,她卻沒有迫不及待地下車,反而向他握方向盤的手微微俯過身,說:“麻煩把手抬一抬。”
她的身上有淡淡的花香,他不知道她要做什麼,卻像受了蠱惑一般,鬼使神差地抬起手。
確切地說,他想知道他她要做什麼。
“別動。”她不知從哪變出一方手帕,小心翼翼地在他的手上包了一圈,然後輕輕地打了一個結。
馬路上開過一輛摩托車,按說平時這個時間路上是不會有車的。有一瞬,刺眼的摩托車燈透過玻璃將他們車內照亮。
她微微低著頭,垂著眼瞼無比認真地幫他包紮著那個被她咬出來的傷口,她的頭發微微有些淩亂,額前有兩縷黑發滑落下來,將她本就白皙精致的臉修飾得更小了,仿佛還沒有他一隻巴掌大。
這一刻時間仿佛靜止。
她的麵容那樣溫良,眼神也是柔和的,與那個牽著他在混亂裏瘋狂奔跑的她,以及那個拚了命也要去尋找男友的她完全判若兩人。
他手背上的血跡已經凝固,被她細細包在手帕內,而他的眼神,也有一瞬就那麼凝固了。
“包好了,這幾天不要碰水,不然會留下印子。”她緩緩地抬起頭,說話聲音將他的思緒拉回來,“傷好了後,手絹丟了就行。”
見他沒應聲,她打開車門,風灌進來,將他吹得清醒了一些,她的聲音在和著風聲響起:\"謝謝你送我回來,以後我們互不相欠。”
此刻,文浚坐在家裏豪華的臥室沙發上,咀嚼著這幾個字——互不相欠。
一雙漆黑的眸子,愈發深邃。
然後,他左手指尖一揚,扯掉了手上的手帕。
這是一方淺藍色的手帕,上麵繡著她的名字——柳瑩瑩。
他簡單地疊成一個方形,整整齊齊地放好,去洗手間衝幹淨手上的血跡。
04
家世顯赫根深葉茂的文家在半山和淺水灣都有房子,祖宅位於九龍塘,主樓是三層樓獨棟的老別墅。爺爺是香港赫赫有名的人物,有格局也懂享樂,年輕時幹出的都是讓人口口相傳的大事,買這裏的時候,連著這附近中意的地皮都一塊買了,不到五十歲就退休在家享受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