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黑子有一句沒一句地和王癩子扯淡,因為在臥鋪車廂裏相當無聊,黑子就提議去餐車吃飯,反正王癩子早就鬧著要去吃飯了。九叔和解爺住在我們隔壁,我過去一看,他們兩個人都不在,也不知道去做什麼了,隻有馬王正坐在下鋪看報紙,見我進來,他淡淡地掃了我一眼。
我問:“我九叔他們呢?”馬王低下頭繼續看報紙:“不知道。”
我本來也沒想著能見到他們,自從九叔回來之後,解爺和他兩個人都很神秘,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麼。但馬王的性格真的很讓人窩火,他好像對誰都愛答不理的,也包括對我,我好歹也是九叔的親侄子吧!誰給他的自信讓他這麼高冷的?尤其是他還一副什麼人都看不起的表情,讓我心裏很不舒服。好在我不是那麼計較的人,於是就忍著氣問道:“我們要去餐車吃飯,你去不去?”
“你們去吧,我等九叔。”馬王道。我見他一直低著頭看報紙,也不好再說什麼,轉身出來就招呼黑子和王癩子一起去餐車。王癩子走在後頭,瞅了瞅馬王,等我們走得離他遠了,就問我道:“你九叔這個夥計,你知道什麼來頭不?”
我問:“什麼來頭?”王癩子嘬著大金牙,道:“這人可不簡單,他是個南爬子。”黑子問道:“你前麵也說了南爬子,到底什麼是南爬子?”黑子和王癩子熟絡了之後,話也多了起來,他似乎和王癩子很對脾氣,這讓我有點兒搞不懂,怎麼這廝跟我就沒什麼話說?難道猥瑣的人之間會相互吸引?
王癩子卻神秘地一笑,道:“欲知後事如何,且吃過飯再說。”我摸著肚子道:“這麼一說我還真有點餓,坐了十幾個小時火車了,肚子裏一點油星子都沒有,咱們去搞點肉食吃吃。”王癩子道:“聰明的頭腦總是不謀而合,我這兒也感覺肚子裏沒油水,走路都打擺子了。”我罵道:“我可不是禿子!而且這他娘的是火車在搖晃,不是你走路打擺子!”
王癩子很無恥地說:“所謂‘聰明的腦袋不長毛兒’,我這可不是禿子,我這叫光頭。那 NBA 的超級巨星喬丹不也是光頭嗎?某名人還曾說過,聰明的人在外貌上總是有相似的地方,我說孟凱小哥兒,趕明兒你也剃個光頭如何?”他一邊說,一邊還用手摸了摸自己油光滑亮的腦門兒,那腦門兒活像電燈泡,我看得又氣又好笑。黑子也憨憨地笑了起來,問:“這是哪個名人說的?”
王癩子“嘿”了一聲,挺胸抬頭,得意地指了指自己:“我唄。”我實在忍不了這家夥,就推了他一把道:“滾!”豈料我這一下推得太用力了,臥鋪車廂過道本來也窄,王癩子沒法躲閃,一下子撞在了前麵一個人身上,那人頓時發出一聲驚呼。這聲音如同銀鈴般清脆,我仔細一看,竟然是個女的。
這是一個短發女人,穿著一身軍綠衫,有著一雙修長的美腿,腳下蹬著一雙駱駝登山鞋,看上去很幹練。她被王癩子撞得退了兩步,正手扶著車廂,用清亮的眸子盯著我們。這個女人雖然長得不是特別好看,但是有一種獨特的氣質。氣質這東西,說不清道不明,就像是一種磁性,尤其是她的眼睛盯著我的時候,我感覺自己有點不敢和她對視。
“對……對不起。”王癩子也愣住了,結結巴巴地道。“沒事。”短發女人淡然一笑,露出一排潔白晶瑩的牙齒,她臉頰上還有兩個小酒窩,那明亮的眸子看得我心弦兒一顫。和我有同樣感覺的還有王癩子,這家夥雖然在古墓裏什麼都見過了,但是麵對這樣的大姑娘,估計也是頭一遭。他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說些什麼好,站在原地都傻了。
“走吧,吃飯去。”我正在發愣,黑子在一邊碰了碰我。我這才反應過來,“哦”了一聲,又回頭看那短發女人。我和王癩子盯著她看的時候,她也不羞澀,隻是淡淡地笑著和我們對視。這會兒回過神,我頓時有點羞澀,雖然我是個單身大老爺們兒,但是這樣盯著一個大妹子看總不太好。
於是我低下頭往前走去,順道拉上了王癩子。等我們走出了這截臥鋪車廂,我才偷偷地回頭看了一眼,不過已經看不到那短發女人了。
王癩子也回頭張望,道:“這個女人好奇怪啊。”我問:“哪裏奇怪?”王癩子道:“說不出。我鼻子靈,這女人身上有股味道,像是香水味兒,但是又不像,很熟悉……”我道:“你是餓得頭暈眼花了吧,看到誰都覺得香噴噴的。”黑子忽然道:“那個女人應該當過兵。”我驚訝地看向黑子,他也在回頭張望,而且不像是在開玩笑,說得很認真。“你咋看出來的?”我問道。
黑子搖搖腦袋,意味深長地掃了一眼我們身後的車廂:“直覺,那個女人要麼當過兵,要麼受過軍事訓練。她所在的那個車廂裏還有一個中年男人,我們說話的時候一直坐在鋪上看著我們,腰杆挺得筆直,可能也是當過兵的人。”
“這你都看到了?”我驚訝萬分,我和王癩子之前都沒注意這個。黑子輕輕點頭,道:“走吧,咱們吃飯去吧,我也覺得那個女人身上有種什麼東西,讓人感覺怪怪的。”但是王癩子對自己的鼻子深信不疑:“而且是我很熟悉的一種東西,奇怪了……”
我道:“想那麼多幹嗎,走吧,吃飯去!”我們所在的臥鋪車廂距離餐車不遠,但八九月份的長白山和大興安嶺正值旅遊旺季,火車上人非常多,臥鋪車廂和普通車廂都是爆滿。我們擠了半天,才算是到了餐車。
我瞅了瞅窗外的風景,我們就快要到白山市了,到了那裏,我們再從 201 國道坐班車就能回蘑菇屯兒了。這時菜單上來了,我們都沒看價格,稀裏呼嚕地點了一大堆。在等菜的時候我們就聊天,王癩子從來沒見過東北這邊的風景,很是興奮地透過車窗朝著外邊看。
火車進入白山這一段兒路,就已經快到長白山和興安嶺了,周圍從黑土地變成了一望無際的白樺林、鬆樹林,現在偶爾還能看到叢林最高處那白色的山巔。雪山不遠了,說明我們距離蘑菇屯兒也越來越近了。
餐車上人並不多,稀稀拉拉的,但是上菜的效率著實不敢恭維。我們等了老半天,才上來一盤回鍋肉,還全都是大塊兒的肥肉,我一看就吃不下去。餐車的服務員小妹被我們催得不耐煩了,索性用大盆子給我們打了一大盆白米飯放在了桌子上。
王癩子餓得心急火燎,一口氣幹掉了七八碗白米飯。那肥肉膘子有手指那麼厚,還泛著油花子,他就這麼往嘴裏送,吃得直翻白眼。他這樣把我都看傻了,旁邊的服務員也捂著嘴咯咯直笑,我和黑子都勸他吃慢點,又沒人來搶。王癩子一邊吸溜著掉出來的米飯一邊說:“你們哪,都是不懂得珍惜的人。這人間難得幾回春,但凡是有能享受的機會就千萬別錯過,但凡是能吃飽肚子就千萬別餓著,以後你們下的鬥多了,經曆得多了就明白我這句話的意思咯!”
我笑道:“那是你,我又不做倒爺,下地倒鬥幹什麼?嘁!”王癩子“哼”了一聲,冷笑道:“年輕人,現在說這話太早了,莫裝逼,早晚被雷劈。”我不以為然,轉頭一看黑子,卻發現他也吃得稀裏呼嚕的,跟吃豬食兒一樣。旁邊桌子的人看得都開始對我們指指點點了,知道的是餓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帶著倆遭了饑荒的人逃難呢。
我對黑子說:“你能不能有點出息,在店裏我可是頓頓大魚大肉地伺候著你,你這吃相,別人還以為我虐待動物呢。”
黑子怒道:“你才是動物,你全家都是動物。”王癩子坐在我們對麵,正準備取笑一番,忽然頓住了,“咦”了一聲。我見他神色有異,扭頭一看,發現身後不遠處的一張桌子旁就坐著那個短發女人,不知道她什麼時候來的,還有一個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正背對著我們坐著。
那短發女人正麵對著我們,見我和王癩子盯著她,對著我們淡淡一笑。
我隻感覺眼前一亮,連忙扭過頭去。阿米豆腐,都說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這話一點都不假,剛剛那短發女人對我笑的時候,我咋感覺我的心跳加速了呢?想到這裏我感覺後背有點酥癢,似乎那女人正盯著我。於是我連忙也埋頭刨了兩口白米飯,幸好這時我們點的菜又上來了兩個,大家全都埋頭吃起飯來。
王癩子盯著那女人看了一會兒,忽然小聲道:“我想起來了,想起那是什麼味道來了。”
我問:“什麼味道?”“屍體的味道!我說那味道怎麼這麼熟悉,這女人身上有股子死人味兒。”
王癩子皺著眉盯著那身後的女人道。“你扯犢子吧?”我驚訝地說,沒注意自己聲音有點大。“噓!”王癩子連忙打斷了我。我吐了吐舌頭,低下頭左右看了看,幸好周圍的人都忙著吃飯,沒人注意我。
“別說這個了,咱們吃飯吧!”王癩子對我使了個眼神,意思是這裏人多眼雜,不好隨便說。我點點頭,但心裏還是泛起了一絲疑惑,這個女人究竟有什麼古怪?
我想著想著就又扭頭看了看,那短發女人笑吟吟的,像是畫裏的明星。不知怎的,我總感覺她笑得很怪異,但又說出不在怪在哪裏。
等到桌子上的飯菜被掃蕩一空,我們吃得差不多了,才各自掂著肚皮、打著飽嗝兒靠在了椅子上。這時我回頭一看,那女人還在,他們也在吃飯。
我覺得吃得有點撐,就建議大家寒暄一陣,消消食兒再回去。王癩子表示接受,黑子也點點頭,於是王癩子就叼著一根兒牙簽,一邊剔著牙齒,一邊開始跟我們吹牛。
我問:“你前麵說的那南爬子,到底是什麼人啊?馬王以前可不是倒鬥的,他以前是當兵的。”
王癩子道:“你以為我不知道啊,我見的古屍比你見的人都多,他是什麼底細我清清楚楚。這個馬王可是你九叔……算了,等你九叔願意告訴你的時候我再跟你說吧。”他說了一半又不說了。
我道:“那麒麟背屍圖呢?我看我九叔的模樣,那東西似乎很重要。”
王癩子得意地道:“那是自然,我猜得不錯的話,這次從野人溝回去,下一步咱們就要去湘西,也就是那麒麟背屍圖所畫的地方了,這可是解爺親口說的。”
我問道:“為什麼?”
王癩子露出一個神秘的笑容,道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頓了頓,又說:“湘西可是好地方,我一直想去見識見識,但一直沒找著機會。”黑子在一邊默默聽著,這時問道:“我也想問問,那南爬子到底是什麼人?”
王癩子打了個飽嗝兒,道:“且聽我細細道來。”他將牙簽兒放下,掂了掂肚子,又鬆了一下自己的皮帶,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坐好之後才道:“天下養屍看兩西,陝西山西各一西。這兩個地方都是好地方,所以也有人說‘南方的相,北方的將,陝西的黃土埋皇上’。這兩處地方多有風水龍脈,地氣濃鬱,能保屍身不腐。但是那湘西之地,卻是另外一處奇地!”
我說:“什麼奇?”王癩子嘿嘿一笑,又夾了一筷子肥肉放進嘴裏,他因為戴著金牙箍,吃相很不雅,咀嚼得肉汁四濺。但這家夥毫不在乎,抹了抹嘴邊的油說:“湘西有三奇,趕屍、放蠱、落花洞女。湘西那地方不養屍,因為那兒地惡。但那地方能夠‘活屍’,什麼叫作活屍呢?就是那地方地氣凶惡,使得屍體不腐不爛,變成僵屍。僵屍就是死屍活了過來,所以被稱為‘活屍’。所以湘西之地多有僵屍的傳聞,聽說在湘西一些偏遠山區,至今還有養屍的習俗,就是服用僵屍結成的屍丹延年益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