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蒙蒙亮時,盧克禮用手在媳婦身上反複撩摸了好一陣,才撩起媳婦的興趣,二人正準備好好合作一回,小兒子在隔壁房裏大叫起來。
盧克禮趕忙披上衣服,跑過去問怎麼回事。小兒子從被窩裏伸出頭,說是剛才他聽到了鬼叫。盧克禮有些奇怪,就算是真有鬼,也隻敢在雞叫之前鬧一鬧,可現在天都亮了。他不做聲,坐在床沿上,想看看兒子說的鬼叫到底是怎麼回事。
坐了一會兒,外麵起風了。遠遠地一陣陣林濤聲,在屋後的山坳裏呼叫著。高的時候象女老媼在笑,低的時候又象男老頭在哭。忽高忽低的聲音在瓦脊上盤旋,房梁上不時有塵埃掉下來。盧克禮問兒子聽到的鬼叫是不是這聲音。兒子搖搖頭說不是的。這時,一陣風從窗口灌進來,吹得窗戶上那破了幾個洞的窗紙發出嗚嗚的怪叫。盧克禮以為這就是那鬼叫聲了,起身告訴兒子,說沒有鬼叫,是風吹窗紙發出的聲音。
他和媳婦回房後,正在猶豫是不是重新上床,兒子在那兒又叫起來,說是鬼又叫了。
盧克禮便罵他說你鬼叫什麼。媳婦在一旁說,大清早的別亂罵,我好象也聽到什麼東西在叫。盧克禮將信將疑地屏住氣,細細一聽,果然是有個什麼東西在怪裏怪氣地叫著。
盧克禮不由得緊張起來,他操了一把砍柴刀在手裏,並吩咐媳婦跟在他身後,將手指含在嘴裏,若是情況不妙,就立即咬破指頭,將血甩在鬼身上。
出了自己的房門,古怪的聲音越來越明顯。盧克禮感到全身發涼,皮膚起了一片片疙瘩。他硬著頭皮走進兒子的房,正在辨認聲音的來路,猛覺得腰間被什麼杵了一下。他一驚,急忙轉過身,手裏的柴刀也揮得老高。媳婦慌了,連聲說,老盧老盧是我呀。盧克禮收起柴刀說,這是什麼時候,你還用指頭捅我的腰。媳婦說,我是想告訴你,那東西在床底下。
盧克禮側耳一聽,聲音果然是從床底下傳出來的。
他伸手到兒子枕邊拿起手電筒,趴到地上。回頭叫媳婦也跟著趴下,都做好了箭在弦上之勢。盧克禮這才一下子將手電筒擰亮。
床底下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可是那聲音分明在古裏古怪地響著。盧克禮用手電筒來回照了好幾遍,才發現一隻虎皮青鞋,躲在床腳旁邊,鼓著腮,一聲聲地叫喚。
盧克禮長籲一口氣,伸手將青蛙捉住,站起來,對被窩裏的兒子說,你真沒用,青蛙叫都怕,白長了九歲。兒子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青蛙,說青蛙叫我當然不怕,可它不作青蛙叫。
媳婦這時也說,天下的青蛙哪有象它這個叫法,象落了魂似的。盧克禮想了想說,季節還沒有到,青蛙不該這時出來,它怕是在叫冷啵。
兒子鎮定下來,認出青蛙是自己前天放學時,在山邊掏土洞帶回來的那隻。
盧克禮生氣地說,自己嚇自己,活該。他媳婦要兒子往後再也別做這樣的苕事,最嚇人的事就是自己嚇自己,它可以將人嚇瘋嚇死。
天差不多完全亮了,盧克禮再也沒有心思上床。他穿好衣服後,坐在房裏舒舒服服地抽了這天的第一支煙。待他出來,兒子已坐在門口,捧著課文大聲朗讀著……冬天快到了,大雁成群結伴飛向南方,去度過嚴寒的冬天。山坡上留下了一隻孤零零的大雁。它沮喪地看著夥伴們越飛越遠,後來,再也看不見了。它低頭伏地失聲痛哭,發出了悲切的鳴聲:我悔恨啊!……我當初沒有聽夥伴們的話,以致今天落到這孤獨淒涼……
盧克禮站在一旁聽入了神,媳婦舀好水,叫他洗臉刷牙他都沒聽見。
媳婦上前用手蘸了點水洗到他臉上,說一大早你走什麼神。盧克禮看了她一眼,說我覺得自己也成了那隻孤雁。停了停,他又說,可是我不悔恨。說完他朝媳婦苦笑一下。
洗完臉,盧克禮走到日曆前麵,一頁頁地數著看了兩遍,嘴裏不時嘟噥幾句。然後,他衝著廚房門口大聲說了句,我去通知個會。
媳婦從廚房裏探出頭來問,回來吃飯麼?盧克禮說,誰會早上請客呢!
盧克禮跨過大門檻時,順手在兒子頭上輕輕撫了一下。他四十歲時才得了這麼個兒子,先前兩個都是女兒,一個在縣裏上高中,一個在鎮上上初中。
出了門,外麵的風很是有點涼,惹得鼻子癢癢的,他忍了幾下沒忍住,很響亮地打了一個噴嚏。一個在塘邊牽牛喝水的老頭,抬頭和他打招呼。盧克禮說,是五叔哇,鎮裏昨天開了個會,要趕快布置下去,我去通知幹部們上午開個會。五叔說,鎮裏開什麼會,不是又搞攤派吧!盧克禮說,這回呀,比搞攤派還煩人,鎮裏要我們進一步解放思想,加快步伐奔小康。
五叔抖了抖手中的牛繩,幾顆水珠濺到盧克禮的臉上,像是掛了幾顆眼淚。五叔說,我退位的前一年就說解放思想,都十幾年了,支書換了幾個,怎麼這思想就這麼難解放呢,打垮蔣介石,解放全中國也隻用了三五年時間嘛。盧支書說,人本來就愛胡思亂想,沒個管束,還要怎麼個解放呢!五叔,你是老支書,上午的會你也來參加一下,幫我們出出主意。
五叔連連搖頭,說我什麼會也不參加。開了幾十年的會,早膩了,反正就那回事,說歸說,做歸做。盧克禮說,這回可能不一樣,上麵說了硬話,要我們出去參觀別人怎麼幹,開闊眼界。
五叔靜了一陣,忽然笑起來,說,克禮,你別哄我,說什麼上麵的意思,是你自己想出去轉轉吧。盧克禮說,五叔別這麼說,這麼想,真是鎮裏在攆我們出去,還說若再見不到我們的動作,就要處分人。五叔信了這話,他歎口氣說,這領導們的思想怎麼一點也沒解放,總是逼人去參觀,以前是大寨,紅旗渠,現在是什麼?盧克禮說,現在是深圳和大邱莊。
五叔說,克禮,你現在是當家人了,遇事可要穩得住神,毛主席說一萬年以後也還有好般差。苦一點有苦一點的好處,大家紮得緊一些,人也和善一些。人一富可就不得了,飽暖思淫欲,偷盜搶劫也跟著來了,誰也別想過安穩日子。盧克禮說,人再硬硬不過政策,縣城邊的蔬菜村,去年殺了幾個人,照樣被評為精神文明村。我們村三年來沒一個犯法的,離婚的,可就連鎮裏的模範也當不上,現在呀,隻要有錢,想誰來推磨誰就來推磨。
這時,牛已喝飽了水,二人並肩跟在牛的後麵,往垸子中間走,家家戶戶的門口都有小孩在朗讀課文。
五叔說孩子們讀書的聲音象青蛙叫。
2
半上午時,盧克禮來到村部,一見大門還上著鎖,不由得皺了皺眉頭。他掏出鑰匙開了鎖,推門進屋,有幾道看不清的蜘蛛網纏到臉上。他用手摸了幾把後,就去牆角找掃帚掃地上的塵土和煙蒂。
正掃著,外麵有人叫,胡會計,盧支書來了麼?
盧克禮咳了一下嗓子說,盧躍進啦,我來了。
盧躍進是村長,他一進屋見盧克禮正在親自掃地,就說,胡海兵是怎麼搞的,又失職了。盧克禮說,他怕是有事纏住了腳,盧躍進找了一塊抹布,站到桌邊上使勁抹。
二人掃的掃,抹的抹,剛將屋子弄幹淨,胡海兵提著兩隻開水瓶,滿頭大汗地跑進屋。
盧躍進一臉不高興地說,胡會計,你是怎麼搞的,過年後開了三次會,你兩次遲到。胡海兵放下水瓶,說都怪我家那懶婆娘,將開水倒出來洗了頭。到我臨走時才發現水瓶是空的,隻好臨時再燒,結果就遲了。
盧克禮一聽忙問,你們沒有為這事打架吧?胡海兵說,那倒不會。盧躍進說,他舍得動手?那麼漂亮的媳婦,舔都怕舔起泡來了。胡海兵說,我媳婦算什麼,你媳婦才是一朵花咧。盧躍進說,我的是野花,你的是名花。盧克禮在一旁笑起來說,難怪總說兒子是自己的好,媳婦是別人的好。盧躍進說,我們兩個換一換行麼?
胡海兵正要答話,婦聯主任胡梅華大步走進屋裏,嘴裏說,換什麼換?盧躍進聽了不敢做聲。胡海兵卻抬高聲調,盯著盧躍進問,你說說,到底換還是不換。
盧躍進的媳婦是胡梅華的妹妹,見胡海兵逼急了,他隻好說,誰和你換,你拿兩個來換我一個,我也不答應。我們起過誓,來生依然作夫妻,那時她當男人,我當女人。盧躍進邊說邊用眼角睃胡梅華。胡海兵得勢不饒人,又說,過去我隻聽說有怕姨妹的,沒想到現在改了革,怕起姨姐來了。
胡梅華這時聽明白了,她說,胡海兵,你再說,就別想我去幫你弄準生證。胡海兵忙說,八姐你別向著你妹夫,生不生第二胎你以為我好看重哇,隻要你不怕我父天天上你家去坐,我才不在乎呢!
這時,盧克禮插進來問胡梅華說,你來時見到胡支書沒有?胡梅華說,見到了,他請了幾個人,正在後山茯苓地裏忙咧!盧克禮說,他說他來麼。胡梅華說,他說了一會兒就來。
等了一會兒,副村長盧天堂來了。六個村幹部,就隻剩下副支書胡漢雄沒到。
盧躍進說,邊開邊等吧?
胡海兵說,再等一等胡支書。
別人都將眼睛朝向盧克禮。盧克禮說,反正事情不多,就等一等吧。
等的時候,大家無事光說閑話。盧天堂無意之中問起盧克禮家夜裏鬧鬼的事,大家聽了不由得都緊張起來。家裏鬧鬼雖不丟人,卻也是一件不太光彩的事。盧克禮有些煩盧天堂,但見大家都在注意這事,隻好將這事的經過說了出來。
他先糾正說這事發生在早上而不是夜裏。
大家聽完後都有些掃興,隻有胡梅華還在怔怔地回不過神來。
盧躍進問,姐,你怎麼啦。胡梅華微微一驚,低下頭說,沒什麼。盧躍進又問她是不是有什麼心事。胡海兵說她一定有什麼事不願說出來。大家當著麵將她議論了一通,認為她心思深,有問題總在心裏鬱著,和她妹妹相比,完全是兩種人。胡梅華聽著許多話,依然不吭聲。
盧克禮見她那模樣是真的有心事,就開口說,我們雖是盧胡二姓,可都在一個支部,大家又都是支委,有什麼難處,說出來,或許有人可以幫幫你。
盧克禮開了口以後,大家都不再做聲,等著聽胡梅華說話。
屋裏很靜,胡梅華憋不住了,就說她這一段夜裏,隻要一閉上眼睛,就聽到有幾隻鬼在窗子外麵哭。
這話讓盧躍進心裏打了一個哆嗦,他迫不及待地說,姐,你莫瞎說,你一定是在做夢。胡梅華說,開始我也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後來我就試著咬自己的指頭,結果疼得鑽心,還出了許多血。她將左手伸給大家看,果然中指上有牙齒咬過的傷痕。
盧克禮問她將血往窗外甩過沒有。胡梅華說她甩過兩次,隻管得了一夜,第二天夜裏照樣又來叫。
盧天堂歎口氣說,梅華,你隻怕要及早作準備,免得事到臨頭來不及了。
胡梅華的丈夫去年上半年招聘到鎮文化站當站長,可到了下半年,忽然染上一種怪病,一天到晚總是發低燒,並時常咯出幾口血痰,吃什麼藥也不見好,鎮裏的醫生懷疑是癌,要他去武漢作一次全麵檢查。胡梅華的丈夫舍不得花幾百塊錢,說若得了癌症查不查出來都是一樣的死,若不是癌,查不查出來都死不了。一直就這麼拖帶著,自己弄些魚腥草煎了湯當茶喝。
盧克禮說,他自己知不知道。胡梅華說,我誰也不敢告訴。盧克禮說,病人聽不得鬼叫,是不應該讓他知道。盧克禮回頭又叮囑大家千萬別將支委會上說的事往外傳。
大家都點了點頭。
沉默了一會兒,盧克禮看了一下手表,又抬頭問胡海兵,胡會計,你的表幾點了。胡海兵掃了一眼說,十一點多了。他明白盧克禮的意思是提醒自己不能再等胡漢雄了。往常會前盧克禮總要透露一點會議內容,讓各人先作個準備,但今天盧克禮一反常態,事先一個字也不透露,胡海兵怕胡漢雄沒到會,開會開出什麼結果來對胡家不利。現在六名支委到了五個,不開又說不過去,他隻好主動說,盧支書,不等胡支書了,我們開會吧!
盧克禮就逐個問大家的意見,另外三人也說不用再等了。
盧克禮很慎重地咳嗽了一聲,然後說,我看不如這樣,幹脆將就一下胡支書,這會挪到他家去開。大家一愣。他又說,這樣,說不定中午還能討到一餐酒喝。說完他朝胡海兵笑了笑。
胡海兵沒料到盧克禮會來這麼個辦法,看似給胡漢雄麵子,實際上是羞辱他,還要放他幾滴血。他正不知怎麼回答,胡梅華已先叫起好來,說海兵和漢雄住隔壁,中午總有一家會管飯的。
胡梅華一開口,盧躍進就可以接著說了。他說,盧支書這個辦法好,以後開會誰不來就上誰家去開,開個三天三夜,將他家的油水開光了才散。盧克禮瞪了他一眼說,那好,今年年終決算、總結時就上你家去。見盧克禮在責怪自己,盧躍進連忙不做聲了。
盧克禮起身往外走,大家也都跟著,到了門外,站了一會兒,看胡海兵鎖好門以後,才一齊上路。
走了二十多分鍾,爬上一座小山坳就望見了胡漢雄的家。胡海兵打了一聲招呼後,加快腳步頭裏去了。他們到時,胡漢雄和胡海兵都在門口站著迎接。
見了麵,胡漢雄不好意思地說,窖了幾窖茯苓,自己忙不過來,請了幾個人幫忙,剛幹完,正準備去會場呢。盧克禮說,快到忙的季節了,是該忙啊。
進屋後,盧克禮沒有先坐下,他繞著堂屋轉了一圈,然後說,胡支書,你也該解放一下思想,將這屋換個頂,做成兩層樓,那多舒服。胡漢雄說,我現在是力不從心,老五眼見著就要參加高考了,若考取大學,最少也得花五六千塊錢。我父已將任務分配好了,我出三千,其餘的由我姐和兩個妹妹分攤。我父的脾氣誰都知道,他的話就是聖旨。盧克禮說,主要是你有孝心,不然就是真的下了聖旨也沒有用。
這時,盧克禮帶頭坐下,大家跟著分頭坐好。
盧克禮掏出筆記本說,時間不早了,我們開會吧。胡漢雄忙打斷他的話,說這時候了還開什麼會,吃了飯再開,中午我請大家的客。
盧躍進一聽樂了,說,胡支書怎麼不早說,若是早點知道,我早上就不吃,留著肚子來你家多吃點。胡漢雄說,隻怕你一上桌就裝孫子,說來了月經,不能喝酒。
胡梅華在一旁捂著嘴笑。
盧天堂見了就說,胡支書說盧躍進來了月經,你捂嘴幹什麼。
胡梅華聽了,便要上前去揪盧天堂的耳朵。盧天堂也不躲,讓她揪了幾下後,這才伸手攤開一隻大巴掌,貼在胡梅華的胸脯上,一陣猛揉。胡梅華慌忙跳到一邊,趁盧天堂笑得正起勁,忽然搶過盧克禮手上的煙蒂,一下子按在盧天堂的手背上。
盧天堂大叫一聲,說胡梅華,你太狠心了,你弄了我幾下,我弄你一下還不行麼。胡梅華仿佛怒氣未消地說,幸虧你隻是手歪,若是心歪,我就用火燒你的心。
盧天堂馬上說,這可是你說的,你說要用火燒我的心,可別讓我夜夜睡不著覺。
胡梅華還要還嘴,盧克禮在旁邊說,適可而止吧,都是黨員支委,讓群眾看見了影響不好。
胡漢雄說,那就打幾圈麻將吧。
盧躍進、盧天堂、胡海兵和胡梅華圍著方桌坐好後,胡漢雄湊到坐到一旁翻看舊報紙的盧克禮身邊,二人寒暄了幾句。
胡漢雄問,盧支書昨天鎮上開什麼會?盧克禮放下報紙說,你不是說吃了飯再開會嗎,幹脆還是先開了吧,免得大家心裏都沒有底。說著便要招呼桌上的四個人,胡漢雄忙攔住他,說別急別急,我隻是隨口問問。
盧克禮依然看他的舊報紙,上麵都是些讓人提不起興趣的文章,他一會兒就看厭了。撂下報紙,他信步到廚房裏看了看,見灶台上不但有肉,還有一條鰱魚。盧克禮見胡漢雄如此看重大家,心裏很高興。回到堂屋時,胡漢雄正在胡梅華背後看他們打麻將。盧克禮使了個眼色將他引到外麵的稻場上。
盧克禮說,昨天晚上我聽到青蛙叫了。胡漢雄說,支委會可不是討論這個吧。
盧克禮說,鎮裏昨天開會,批評了我們村,非要我們組織支委出去開開眼界,參觀參觀,回來後,好讓膽子大一點,步子快一點。你說去不去呢。胡漢雄說,上麵說了硬話,恐怕不去不行,不過在村裏還不是你說一句話的事。盧克禮說,我隻怕出去看一看沒什麼大用處。胡漢雄說,那倒不一定,不看不知道嘛。盧克禮說,你是讚成出去看看?
胡漢雄說,大家一年到頭窩在一起,難免有些個磨擦糾紛,出去散散心,活躍一下支部生活,可以促進團結。盧克禮說,你同意了就好辦,一大幫人出去,得花不少錢,你分管財經,這事你可得心裏先有個數。胡漢雄說,村裏的經濟你更清楚,現在隻剩下保帳號的二十塊錢了。盧克禮說,這一出門就是幾百千把裏路呢!沒錢怎麼行呢。
二人在稻場邊悶了半天。
盧克禮憋得難受,就上了一趟廁所,返回時,碰見了盧六奶。盧六奶說她家兒媳婦昨夜生了一個男孩,她要盧克禮過兩天一定上她家去喝喜酒。盧克禮記得她兒媳婦去年剛生的頭胎,就說,你這喜酒我可不敢喝,我還要罰你家的款。盧六奶說,喜酒照喝,罰款照罰,我們知道你向來公私分明,不會讓你為難。盧支書這才笑著點頭答應了。
回到稻場時,胡漢雄說他想出一個主意,村裏有幾個在外麵做生意打工的人,去年沒有回來過年,所以去年的積累他們家裏人賴著沒有交,正好收來作外出參觀的路費。盧克禮說,我原想將這點錢留作日後應急用。胡漢雄說,再過十幾天就要下早稻種了,隻有這點空子能出去,這還不是應急麼!
盧克禮想不出別的法子,隻得同意。二人合計了一下,盧克禮提了一戶叫盧長勝,胡漢雄提的一戶叫胡文元。決定明天先集中攻這兩戶。
商量好後,胡漢雄就先回屋招呼撤了麻將,上菜吃飯。
一餐飯吃了兩個多小時,喝下去兩斤白酒,大家都有點醉意,所以下午的會開得很爽快。
聽說是出去參觀,都很高興,都說從未出去過,要去就去大邱莊,順便看看北京。這些都是盧克禮和胡漢雄事先已估計到的,也沒有異議。
沒料到的是,大家正在興頭上,胡梅華忽然哇地哭起來。
胡漢雄他們勸了半天沒勸住。
後來盧克禮問了一句,你是不是想順便帶丈夫出去看看病?胡梅華一邊擦淚一邊點頭,說,我想請各位支書、村長和胡會計通融一下,我不去大邱莊,用我那份路費,帶丈夫去武漢檢查一下病。
大家都不說話。等了一會兒,盧克禮才開口說,從去年到今年,梅華的丈夫一直害病,可她的工作一點也沒拉下,特別是年底突擊抓計劃生育工作,她可是吃了大苦,抓女人上環就象抓特務一樣。她提這點要求,我覺得不算過分。
胡海兵說,盧支書的意見我沒意見,梅華的那份觀,我順帶幫她參了。
接下來幾個都表示同意。
散會前,盧支書寫了一個這次支委會的決議:
為了進一步響應黨中央的號召,加快我村改革步伐,經支委會討論一致通過,決定全體支委去大邱莊作一次全麵深刻的考察,時間七至十天,經費一千元。另外,鑒於胡梅華同誌的特殊情況,支委會也一致同意給予適當的照顧。
簽名:盧克禮胡漢雄
盧躍進胡海兵
盧天堂胡梅華
3
第二天早飯後,大家在約定的地方聚齊了。盧克禮簡單地吩咐了幾句,主要講要注意政策和方法,盡量避免出現僵局;然後兵分兩路出發,盧克禮帶著盧躍進和盧天堂去盧長勝家,胡漢雄帶著胡海兵和胡梅華去胡文元家。
盧克禮他們走出一裏多路,忽聽後麵有人喊,回頭一看,隻見胡漢雄他們三人順路追了過來。
走攏了後,胡漢雄說,盧支書,我們覺得還是一起行動好,這樣顯得心齊,免得他們以為我們有分歧,便有恃無恐。
盧克禮說,不是支委會一致同意這麼做麼。你們是不是覺得胡文元這家的頭不好剃?胡漢雄勉強一笑,說胡文元家裏比較難纏,人多力量大,還是一齊去好些。
盧克禮想了想說,也行,先去盧長勝家,取得經驗後,再去對付胡文元家。胡梅華馬上巴結地說,盧支書這個樣子,極象是一個指揮打仗的將軍。盧克禮說,現在找老百姓要錢,比打仗還艱苦。
三裏多路,邊走邊說,不一會兒就到了盧長勝家的稻場邊。
盧克禮正要說點什麼,忽見大家都在往廁所裏鑽,隻剩下他和胡梅華站在那裏。他氣惱地低聲罵了一句,狗日的,未必都沒長尿泡。
這時,在門口曬太陽的盧長勝的母親認出了他,大聲說,盧支書,你這貴客怎麼有空來轉轉,進屋裏坐會兒麼?盧克禮說,行啊,你快去燒茶,我們有好幾個人呢?
盧長勝的母親趕忙進屋去了。
上廁所的人陸續露了麵,隻剩下盧躍進一個人還貓在裏麵。盧克禮大聲說,盧躍進你是在屙葛藤啵?盧躍進在廁所裏說,一會兒就好,好多時沒吃肉,腸子結了。
盧克禮一揮手說,不等他,我們先進去。
他們進屋時,盧長勝的母親正在一扇門的門縫上趴著叫,勝兒,勝兒,盧支書他們來了,你起來招呼一下吧!
盧克禮問,三嫂,勝兒什麼時候回來的?盧長勝的母親說,他回來兩天了,我讓他到村幹部家去串串門,可他不知怎地在外麵鬧得神魂顛倒,白日裏總是蒙頭大睡,喊都喊不醒。盧克禮說,三嫂你還是去燒茶,我來幫忙喊。
盧克禮走到門前,貼著門縫朝裏看了幾下,見床上不象有人。他叫了幾聲,見無人應,就用拳頭在門上擂了幾下,並說,長勝,你被鬼迷住了還是怎麼的,要不要我去請道士來。
喊了幾聲,仍無人應,盧克禮泄了氣,讓盧天堂去喊。
盧天堂上前去正要舉拳,房門吱地一聲開了。盧長勝揉著眼睛走出來,伸了一個懶腰,這才和大家一一打過招呼,並將口袋裏的“阿詩瑪”掏出來,分給大家抽。正在散煙,盧躍進從外麵跳將進來,一把捉住盧長勝的手,說,好哇,你回來也不打個招呼,發了財就疏遠我這窮朋友是不是?
不知怎麼的,盧長勝兩手有些發抖,臉色也白得很難看,好一陣才說,沒回來過年,剛一回事情太多,顧得上這就顧不上那。
這時,盧長勝的母親端了茶上來。盧長勝說他去洗個臉,一頭紮到廚房裏去了。
盧克禮品了一口茶,說三嫂的茶葉保管得真好,眼看新茶就要出來了,你這陳茶的味道還這麼香。盧長勝的母親說,盧支書別恭維,這是勝兒從武漢帶回來的,說是毛尖。
聽說是毛尖茶,大家啊了一聲,趕緊低頭細細品嚐一番,一個個接著說味道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