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道即叫人傳呼擺酒,一麵叫人拿了名片,去請巫太監來。不一會,家僮來報,酒席已擺在百花亭上。似道即邀了夢炎,下了多寶閣,步至百花亭,對坐入席。兩邊歌姬排列成行的歌舞起來。酒過數巡,門上的人報:“巫公公到了。”似道忙教請進來。不一會,隻見巫忠嘻嘻哈哈的踱進來,嘴裏說道:“兩位相爺在這裏吃酒取樂呢。叫咱家來,想是要試試咱家饒嘴不饒嘴。老實說,咱家服侍萬歲爺,吃的時候多呢,嘴是向來不饒的。”似道、夢炎連忙起身讓坐。又叫撤去殘肴,重整筵席,讓巫忠上首坐下,重新飲宴。
巫忠便問:“見召何事?”似道道:“無事不敢相煩。刻有一件事,非公公大力不能斡旋。敢須助我一臂。”巫忠道:“隻要咱家力所能為,沒有辦不到的。隻求明示,究是何事?”似道便將剛才留夢炎所談葉氏宮人一節,說將出來。又道:“此女既生得十分姿色,令其白首宮門,未免可惜,所以我意欲弄他出來,派入金釵之列。不知能辦得到麼?”巫忠想一想,道:“這人不知派在那一宮裏,有何差使?更不知曾否幸過?倘是已經幸過,或在禦前當差,那便費些手腳。若是未經幸過,又無甚要緊差使,這就容易商量了。且待咱家去打聽明白,再作道理罷。”似道問:“此女倘在禦前,便如何?”巫忠道:“那隻好放在心上,碰著機會再取出來了。若是不在禦前,咱隻要悄悄的用一乘小轎抬他出來,送到府上。咱在花名冊上填他一個病故就完了。”似道拍手道:“妙計妙計!隻求早日設法,更是感激不盡了。”巫忠連連答應,說罷,又開懷暢飲。直飲至日落西山,方才撤席。
巫忠夢炎正要辭去,忽見門上人捧了十來封公文上來,說:“是剛才齎公文的人送來的,因見相爺會客吃酒,不敢造次拿上來。今特呈覽。”似道道:“為何不送到樞密院去?”門上道:“奴才也曾問來。據來人言,院裏沒有人。因是要緊公事,所以特地送到相府。探得相爺在別院,所以特地送來的。”賈似道接過一看,也有淮東來的,也有淮西來的,也有湖南、江西一帶來的。明知都是告急文書,他卻並不開看,將來一總交與夢炎,道:“請年兄明日一一都擬了詔旨,批駁他回去。被圍的,責他力守;風聞告警的,責他預備進兵便是了。我也無心去煩頊這些事。”夢炎連連答應。似道又對巫忠道:“這事費心,在裏麵萬萬不可提起!”巫忠道:“盡不提起。隻是咱有一事,要請教相爺。如今蒙古兵馬如此厲害,倘一旦到了臨安,我們作何處置呢?”似道哈哈大笑道:“巫公公,你又來了。豈不聞‘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麼?老實對你說,你想,宋朝自南渡以來,天下已去了一半。又經近來幾代的昏君在位,更弄得十去七八。宋朝廷明明是個小朝廷了,然而我還是一個大臣。我卻還有點誌氣,不像那不要臉的奴才,說甚麼‘瓜分之後,不失為小朝廷之大臣’。聽他那話,是甘做小朝廷大臣的了。我卻不然。如今是得一日過一日。一朝蒙古兵到了,我隻要拜上一張降表,他新得天下,正在待人而治,怕用我不著麼?那時我倒變了大朝廷的大臣了呢。況且他新入中原,一切中原的風土政治,自然還是用中原人,方資熟手。那時隻怕我們仍要當權呢。不比那失位的昏君,銜璧輿櫬之後,不過封他一個歸命侯,將他投閑置散罷了。到那時,我們權勢還比他高百倍呢!”巫忠聽了這一番高論,默然半晌道:“這是相爺自己打算的退步,但是我輩奴才呢?”似道道:“這你隻管放心!蒙古大皇帝既然入主中原,他一定也要用內官的。而且一切朝儀製度,雖說有我們一班文人學士去製定,但宮裏的禮儀,外臣是不能入去教習的,少不得我頭一名就保舉你。”巫忠聽罷,連連點頭。夢炎在旁深深打了一拱,道:“到那時,可不要忘了學生。”
三人正講到得意之處,忽聽得外麵“當當當”三聲雲板。門上的飛跑進來報道:“聖旨到!請相爺外堂接旨。”似道道:“天已掌燈時候了,又降甚麼旨起來了?”隨問門上道:“甚麼人將來的?”門上道:“是一名內官。”似道道:“叫他進來罷。我酒已多了。甚麼接不接的!”門上答應去了。不多時來了一個內官,似道便問:“甚麼旨?可交給我。”內官道:“並沒有手諭,隻傳諭召相爺入朝。”似道道:“你知道甚麼事嗎?”內官道:“不知道。”似道沉吟了半晌,道:“知道了。我就來。”那內官回身去了。這裏巫忠、夢炎也不便久留,告辭而去。似道免不得要更衣入朝。但不知此去入朝,有甚事故,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