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痛蒙塵三宮被辱 辟謠諑二將憐忠(2 / 3)

天祥、吳堅辭了朝,各帶著兩員門客,上馬同去。天祥帶的是宗仁,還有一個杜滸。這杜滸表字景文,也是天祥的門生。當下一行人來到元營,入見伯顏。伯顏道:“你等送降表來麼?”天祥道:“非也。特來與將軍商議兩國大事。如今宋室雖說衰微,南方半壁尚自無恙,未嚐不能立國。叵耐我朝群小弄政,引進的多是貪生怕死之徒,一旦聽得將軍兵到,遂建議要降。試問一國之君,那有降的道理?所以我朝忠義之士一聞此言,莫不怒眥破裂。今我太皇太後特命某二人來與將軍約,請將‘投降’兩字暫擱一邊,再講修和。若北朝以宋為與國,請將軍退兵平江或嘉興,然後議歲幣與金帛,犒師北朝,策之上也。若欲毀其宗社,則淮、浙、廣、閩尚多未下,利鈍未可知,兵連禍結,必自此始。將軍思之。”伯顏道:“前日劉岊來送到草稿,我已經申奏朝廷去了,如何可以挽回?況且你們已經有言在先,又何得反悔?難怪得我在北邊時,就聽得說南人一無氣節,二無信行的了。”天祥怒道:“將軍說那裏話來!這是關係我國存亡的大事,自當從長計議,何能說是反悔!何能說是無信!

至於無氣節的話,在將軍不過指叛中國降北朝之人而言,不知叛中降北之人都是中國最不肖之輩,狗彘不若之流罷了,斷不能作為眾人比例的呢。譬如北朝雖有人類,卻不能沒有畜生,今將軍欲舉中國之畜生概盡中國之人類,如何使得呢?”伯顏道:“然則你們南朝如何用這班人守土呢?”天祥道:“朝廷失於覺察,誤用匪人秉政,所以汲引之人,都是此狗彘之輩,莫非命運使然罷了。”其時呂文煥、黃順、呂師夔一班人都在旁邊,聽了天祥此言,一個個都羞的無地可容。

當下伯顏便送吳堅先回去覆命,卻留下天祥。天祥道:“將軍既不允所請,也要放我回去,如何留下我來?”伯顏道:“丞相為宋朝大臣,來此議事,責任非輕,故留在此,早晚好商量大事,不必多疑。”說罷,使叫左右引到別帳去安置。

當下吳堅回到城內,奏知此事。太皇太後沒法,隻得命詞臣寫了降表,送到元營。伯顏見了,就差了幾員文武官兒,帶了一千元兵,入臨安城去。一時臨安城中百姓,都寫了“大元順民”的帖子,貼在門上。以為如此順從,這奉天承運大元皇帝的天兵可以不致騷擾了。誰知仍是強賒硬搶,虜掠奸淫,無所不至。可憐這班百姓,受了荼毒,還沒有地方去控告,隻得忍氣吞聲而受。那幾個文武官兒奉命進城,先封了府庫,又將各種圖書冊籍取個一空,縱容兵丁,分占各處宮殿。可憐宋室大臣,那個敢爭論一句?

張世傑屢次三番要殺起來,又因伯顏大兵近在咫尺,恐怕驚了三宮,隻得耐著性子。忽然,一日有人報說元兵抬了太皇太後及太後、皇帝去了。世傑又驚又怒,便要去搶奪回來。忽又想起事情不可鹵莽,且去尋疊山商量。想罷,便去尋謝枋得。枋得道:“三宮昨日已經出城,此時想已在元營了,如何去搶得來?將軍不來商量,我也正要訪將軍去。此時大事盡去,幸得益、信兩王在外,將軍急宜引兵他去,以圖後舉。即下官也要就此他去,再作後圖的了。”

世傑聞言,辭了枋得,率領陳瓚、宗義及所部兵士,浮海去了。

原來伯顏留文天祥在營中,見他舉止不凡,有時與他談論,他卻絕無屈節的意思。因想留下此人,以佐宋帝,終恐久後要報仇,不如趁此時一不做二不休,給他一個絕望,故傳令進城的官兒,將太皇太後及全太後、德祐帝虜了出來,一麵差人追益、信二王。可憐太皇太後此時病在宮中,元兵不由分說,便要扶他出去。爭奈他是個病人,扶他不起,於是連所睡的龍床一並抬起來,十來個人擁著就走。全太後方抱著德祐帝,也被他們簇擁著上了一頂小轎,抬著向元營而來。

到得元營時,伯顏叫帶入後營安置。全太後沒法,隻得到後麵來。入到後麵,隻見地上攤著一條蘆席,太皇太後躺在上麵。四麵一看,空洞洞的連桌椅也沒有一張,隻有橫七豎八的地上攤著些蘆席,全太後不禁放聲大哭。走近太皇太後前問候了一番,席地坐下。婆媳相對流淚,並沒一言。看著天色已晚,隻見一個韃兵,拿了一隻烤熟的整牛蹄放在麵前,又放下兩把小刀子。全太後看時,那牛蹄的皮也不曾剝下,上麵燒的焦一塊黃一塊,內中還有許多未曾刮淨的毛,一股腥膻之氣向鼻孔內亂攢。惡心還來不及,如何吃得下去!爭奈德祐帝半天沒有吃的,餓得他“呱呱”亂啼。全太後隻得取刀來切下一片,取來一聞,又是腥又是臭,說道:“官家,不吃也罷。”德祐帝如何肯依?搶在手中,向嘴裏亂塞。剛剛吃下去一塊,忽然一個惡心,“哇”的一聲,盡情吐了出來。急得全太後要哭,忽聽得帳外一人叫道:“不要哭了!你家甚麼文丞相武丞相要來見你呢!”一麵叫著,一麵進來。

此時太皇太後昏昏沉沉的睡在地下,全沒聽見。全太後聽得是自家人來見,猶如孩童得了親爹娘一般,好不歡喜,忙叫:“快宣進來,快宣進來。”那人道:“好不害臊!做了囚囊,還要擺皇帝家的架子。宣呀、召呀呢!”說著出去了。

不一會,隻見文天祥進帳來,俯伏在地,奏道:“使三宮受驚,臣等之罪萬死莫贖!”全太後放聲大哭。德祐帝見太後哭了,雖不知是甚事,也“哇哇”的哭起來。哭的昏沉睡去的太皇太後也醒了,微微開眼,見文天祥俯伏在地,還有兩個不認得的跪在天祥身後。太皇太後喘籲籲的道:“丞相起來罷。到這個地方了,還……”說到此處,便喘的說不下去了。聲音太微,天祥還沒聽得。全太後聽了,因勉強止住哭,一抽一咽的說道:“丞相請起來罷,老太後給丞相說話呢。”天祥奏道:“不知太皇太後慈躬如何了?”太後道:“今日受這一驚,益發沉重了。”天祥道:“總是臣等死罪。”說著,在後頭那兩人手中取了一盂白飯,一甌薄粥,兩碟小菜,進上來。可憐桌子也沒有一張,隻得擺在蘆席上。那地又不平,幾乎把一甌粥打翻了。德祐帝便忙著要吃,全太後道:“難得丞相忠心,但不知從那裏覓來的?那二位又是甚麼人?”天祥道:“臣雖被伯顏軟禁在此,然而供應飲食還不曾缺。今日聽得三宮聖駕到此,便急急要來請見。怎奈這裏監守極嚴,不得進來。適才送飯來的人對臣說道:‘文丞相,你好造化,有的好吃好喝。你們太後、皇帝隻吃得一隻炙牛蹄,還是臭的呢?’臣聽了此言,不敢自用,解下腰間金帶,賄了監守的人,特地送進來禦用。那兩個一名杜滸,一名宗仁,是臣的門生,並未授職。”全太後道:“難得卿等一片忠誠。但願天佑宋室,將來恢複江山,必當裂土分茅以報今日。”又撫著德祐帝道:“官家,你要牢牢記著呀!我們今日才是素衣將敝,豆粥難求的境地呢!”話猶未了,隻見那監守的人惡狠狠的拉著天祥就走,說道:“再遲叫元帥知道,我們擔當不起呀!”天祥尚欲有言,全太後道:“丞相方便罷,莫要激惱了他,下次不得進來。我姑、媳、母、子三人,此時全靠的是丞相呀!”天祥隻得辭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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