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四人送過枋得,仍上山來。宗仁亦欲告別,金奎、嶽忠那裏肯放,一定留住,要把攘夷會章程議定,才肯放行。宗仁道:“此時小弟君命在身,實在不敢久留。等到過燕京,得了三宮著實消息,複過命,再來商議。”嶽忠道:“君命固重,但以國家大事與君命較,則君命為輕。我等所議攘夷會,正是國家大事。縱耽擱幾天有何妨礙?”宗仁無奈,隻得暫時住下,又取出盟約,請金奎存下。金奎初時不肯,宗仁再三推讓,並要將這盟主讓給金奎。嶽忠道:“盟約帶在身邊本不方便,就存下何妨。盟主一層,依小弟愚見,一定是要眾位同盟公舉。宗天使也不能以一人私見,就讓了出來。不如盟主的名目仍舊請宗天使承了,一麵發信到各同盟處,知照本會基址,設在此處,以後有願入會的,都以此處為歸宿。招接一切的事,就請金將軍擔任了,豈不是好?”宗仁、金奎聽了,也同聲應允。大家又商量了一會整頓山寨、操練兵馬的事。嶽忠想起謝枋得之言,就挑選了十多名年紀少壯、粗知字義的兵丁,教育起來。金奎也選了二十名彪形大漢,教他們十八般武藝。宗仁、胡仇又耽擱了一天,到了次日,一早起來,便要辭別。金奎不便強留,就在山下置酒送行。宗仁、胡仇也不便推辭,一齊來到山下草亭之內。宗仁便不肯入席,隻立飲三杯,就要上馬。因看見行酒的小廝也都帶著刑具,宗仁更耐不住,問道:“請教金將軍,這班人犯了何罪,卻要他帶了刑具服役?”金奎道:“天使有所不知,這班都是我虜來的韃子。因為他野心不死,恐怕他逃走去了,所以加上刑具。然而白養著他,又不值得,因此叫他服役。”宗仁道:“這個似乎過於殘忍了。”金奎道:“天使知其一,不知其二,我若不殘忍他,他卻要殘忍我呢。兩位此次到燕京去,留心看那韃子待我們漢人,是怎樣待法,就知道了。”宗仁此時不及多辯,同胡仇匆匆飲過三杯,大家說聲珍重,上馬向北而去。
在路上曉得夜宿自不必提,一日行至河北地方。這裏久已被元兵陷落,一切居民都改換了蒙古服式,蒙漢竟無可分別。隻有蒙古人,不問寒暑,頸上總纏著一條狐狸尾巴。因他們生長在沙漠寒冷之地,自小就用慣了這件東西,所以到了中國,雖在夏天,熱的汗流浹背,他仍不肯解下。中國人向來用不慣,所以雖然改了蒙古裝束,頸上卻還沒有這一件毛茸茸的東西。
這天宗、胡二人來到河北鎮上,天已將晚,遂尋一家客寓歇下。胡仇往外散步,偶然經過一條街上,看見圍了一叢人,不知在那裏看甚麼。胡仇走上一步,分開眾人,捱進去觀看。隻見兩個蒙古人按著一個漢人,在那裏攢毆。胡仇正欲向前問時,那兩個蒙古人已經放了手。兩個人各提了一隻牛蹄,揚長的去了。那個漢人在地下爬了起來,唧唧咕咕的低聲暗罵。胡仇把他打量一打量,這人卻也生得身材高大,氣象雄壯,隻可憐已是打的遍體鱗傷了。隻見他一麵罵著,一麵一拐一拐的向旁邊一家鋪子裏去了。此時圍著的人,也都散開了。
胡仇走到他鋪子裏,拱拱手道:“借問老哥,為何被這兩個韃子亂打,卻不還手?難道甘心願受的麼?”那人聽說,把舌頭吐了一吐,道:“你這個人敢是蠻子,初到這裏來的麼?”胡仇道:“在下是中國人,不是甚麼蠻子。可是今日初到貴地,因見你老哥被人毆打,心有不平,所以借問一聲,又何必大驚小怪呢?”那人聽說,站起來道:“客官既是初到此地,請裏邊坐罷。”胡仇也不謙讓,就跟他到裏間去。那人先問了胡仇姓名,然後自陳道:“我姓周,沒有名字,排行第三,因此人家都叫我周老三。又因為我開了這牛肉鋪子,又叫我做牛肉老三。胡客官,你初到此地,不知此地的禁令。是以在下好意特地招呼你一聲。你方才在外邊說甚麼‘韃子’,這兩個字是提也提不得的。叫他們聽見了,要拿去敲牙齒拔舌根呢!”胡仇道:“我不問這些,隻問你為甚麼被他們亂打?我來得遲,並沒有看見你們起先的事。但是我看你光景,好像沒有還過手。這是甚麼意思?”周老三吐舌道:“還手麼?你還不知這條律例。此地新定的條例,天朝人打死漢人,照例不抵命;漢人打死天朝人,就要淩遲處死。天朝人打漢人,是無罪的;漢人打了天朝人,就要充到甚麼烏魯木齊、烏裏雅蘇台去當苦工。你道誰還敢動手打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