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 待使臣胡人無禮 講實學護衛長談(3 / 3)

一席話說得宗仁錯愕起來,問道:“依老護衛說起來,這正心、誠意的學問是用不著的了?”九疇道:“這又不然。照經上說的,由正心、誠意做起,可以做到國治天下平,如何用不著呢?但是有一句古話,說的是‘善易者不言易’。須知道,實行的人斷不肯時時掛在嘴裏說出來的。就是說出來,也揀那淺近易明的才說,斷不肯陳義過高,叫人望而生畏。”宗仁道:“正心、誠意就是正心、誠意,還有甚麼淺近深遠之別麼?”九疇道:“隻要說到實行上麵,就是淺近;不講實行,單向著理解上說去,自然深遠了。譬如嶽鵬舉當日說的:‘文臣不愛錢,武臣不惜命,天下即太平。’這就是實行的話。你試想,文臣果然能不愛錢,武臣果然能不惜命,不是認真能正心、誠意的人做得到麼?能做到這樣的人,還不是純乎天理絕無人欲的麼?鵬舉當日絕不曾提到這正心、誠意、天理、人欲的話,單就愛錢惜命說去,可是人人聽得明白,人人都佩服他這句話說得不錯。像他那種甚麼‘去其外誘之汙,充其本然之善’那些話,你叫資質魯鈍之人,任憑你把嘴說幹了,他還不懂甚麼叫做本然之善呢。又如甚麼:‘帝王之學,必先格物致知,以極事物之變,自然意誠、心正,可以應天下之務。’這些話對皇帝去說,你道皇帝聽得進麼?人家急著要報仇雪恨,又要理政事,又要辦軍務,他卻說得這等安閑。譬如人家餓得要死了,問他討一碗飯來吃,他卻隻說吃飯不是這般容易的,你要先去耕起來,耨起來,播起種子來,等他成了秧,又要分秧起來,成熟了收割起來,曬幹了還要打去糠秕,方才成米。夫然後劈柴生火,下鍋做飯,才能夠吃呢。你想這餓到要死的人,聽了這話,能依他不能呢?我也知道這是從根本做起的話,然而也要先拿出飯來,等這個將近餓死的人先吃飽了,然後再教他。並且告訴他,若照此辦法,就永遠不會再餓了。那時人家才樂從呀!沒有一點建樹,沒有一點功業,一味徒托空言,並且還要故陳高義,叫人家聽了去,卻做不來,他就罵人家是小人,以顯其他是君子。偏又享了盛名,收了無限的門生,播揚他的毒焰,提倡得通國之人都變成老學究,就如得了癆病一般,致有今日。我有一句過分的話,當時秦檜賣國是人人知道的,他這種誤國的舉動,比賣國還毒,卻沒有人知道。如果中國有福,早點生出個明白人,把他的話駁正了還好。倘是由他流傳下去,將來為禍天下後世,正不知伊於胡底呢!”

宗仁聽了半天,起初以為是泛論講學之輩,後來聽到他引了“去其外誘之汙”等句,方才知道是專指朱熹講的。宗仁生平本是極推崇朱熹的,聽了九疇這番議論,不覺滿腹狐疑,因問道:“依老護衛說來,這講學不是一件好事了?”九疇道:“講學怎麼不是好事?不過要講實學,不可徒托空言。並且不可好高騖遠,講出來總要人家做得到才有益呢。”宗仁道:“正心、誠意何嚐是做不到的事情呢?”九疇道:“我方才不是說麼,文臣不愛錢,武臣不惜命,便是正心、誠意。卻是任你揀一個至蠢極笨的人來,或揀一個小孩子來,你同他說這兩句,他都懂得。非但懂得,他並且知道文臣不應該愛錢,愛了錢便是貪官;武臣不應該惜命,惜了命便要打敗仗。若單講正心、誠意,不要說至蠢極笨的人與及小孩子,就是中等資質的人,任你口似懸河,也要講好幾天他才略略有點明白呢。”宗仁道:“他這講學,本來是講給聰明人、上等人聽的。”九疇道:“須知天下上等人少,下等人多;聰明人少,魯鈍人多。這一國之中,必要人人都開化了,才足以自強。若是單單提倡上等人、聰明人,這一班下等魯鈍的就置之不理,這一國還算國麼?譬如出兵打仗,將帥不過幾個人,兵卒倒是論千論萬的。任憑你將帥謀略精通,武藝高強,那當兵的卻全是孱弱不堪,兵器都拿不動的,能打勝仗麼?講到正心、誠意,那些兵卒們,若不是人人都正心、誠意,也不能取勝呢。然而要教他正心、誠意,正不知從那裏教起。還不如說些粗淺忠義之事,給他們聽,養成他那忠義之氣麼?你想,養成了忠義之氣,還不是正心、誠意麼?他們好陳高義的,往往說人家是小人,做不到這個功夫,他卻自命為聖人。莫說聖人他未必學得到,就學到了,卻隻有他一個聖人。站在這一大班小人裏麵,韃子打來了,那裏又造反了,那裏又鬧饑荒了,試問聖人便怎麼?”宗仁聽了,恍然大悟。暗想:“原來這正心、誠意是人人做得到的,極容易的事,卻被朱夫子說的太難了。”又想起九疇這番議論,同謝枋得教育後起的話恰好互相發明,不覺暗暗佩服。正要開言,忽聽得門外一陣人聲嘈雜,又擁進一大群韃子來。不知此來又有何事,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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