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林廣記》reference_book_ids":[7267090244011297852]}]},"author_speak":"code":0,"compress_status":1,"content":" 凡例
一、是書之輯,或得之故老傳聞,或得之近人筆記,間有佚其人名、地名者,皆仍之,不為妝點,以昭核實。
二、初輯之始,本擬輯自某書者,皆於每條下注之,以避掠美之嫌。乃有從前曾見之於冊籍,今已無其書,憶錄之而不及其書名者,故皆置之。惟大雅君子諒焉。
三、我國迷信之習既深,借鬼神之說以破案者,蓋有之矣,采輯或不免及此。然過於怪誕者,概不采錄。
四、此雖稗官之類,要亦紀事之書,筆墨究宜簡潔;且一部書,尤宜以一手筆墨出之。故事跡雖係采輯,而敘事之間,不全抄原本,間多點竄,且有舍其原稿而別為之者。點金成鐵耶?點鐵成金耶?惟讀者金鐵之。
五、是書所輯案,不盡為偵探所破,而要皆不離乎偵探之手段,故即命之為《中國偵探案》。誰謂我國無偵探耶?
六、所輯各書內所載事跡,或不僅如所輯者,則其前後事跡皆無關於偵探,故皆不備錄。
弁言
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以人遇人且如是,況以國遇國乎?萬國交通,梯航琛贐,累繹以及,以為我資,舍短從長,吾未敢以為非也。沾沾之儒,動自稱為上國,而鄙夷外人。吾嘉其誌矣,而未敢韙其言也。大抵政教風俗可以從同者,正不妨較彼我之短長,以取資之;若夫政教風俗迥乎不同者,亦必舍己從人,何異強方為圓,強黑為白,毋乃不可乎?然而自互市以來,吾蓋有所見矣,所見惟何?曰:崇拜外人也。無知之氓,市井之輩,無論矣,乃至士君子亦如是;果為吾所短而彼所長者,無論矣,而於無所短長者亦如是,甚至舍吾之長,而崇拜其所短。此吾之不得不為之一慟者也!
買辦也,細崽也,輿人也,廚役也,彼其仰鼻息於外人,一食一息,皆外人之所賜也,彼之崇拜外人,不得不爾也。彼之耳,外人之言之外,無所聞也;彼之目,外人之貌之外,無所睹也。其崇拜外人,其分也。彼其於崇拜外人之外,固無所事事也;彼其於外人之外,固無可容之者也。若是者,吾憐之,吾諒之。胡為乎儼然士夫飽經史、枕典籍者,亦甘儕於此買辦、細崽、輿人、廚役之列,而相與頂禮崇拜也?
雖然,就吾所言,彼族之果有長於我者,又何嚐不可崇拜也。吾怪夫今之崇拜外人者,外人之矢橛為馨香,我國之芝蘭為臭惡;外人之涕唾為精華,我國之血肉為糟粕;外人之賤役為神聖,我國之前哲為迂腐。任舉一外人,皆尊嚴不可侵犯;我國之人,雖父師亦為贅疣。準是而並我國數千年之經史冊籍,一切國粹,皆推倒之,必以翻譯外人之文字為金科玉律。吾觀於此,而得大不可解者二:一、取吾國本有之文法而捐棄之,以從外人也。吾嚐言:吾國文字,實可以豪於五洲萬國,以吾國之文字大備,為他國所不及也。彼外人文詞中間用符號者,其文詞不備之故也。如疑問之詞,吾國有“歟”“耶”“哉”“乎”等字,一施之於詞句之間,讀者自了然於心目;文字之高深者,且可置之而勿用。今之士夫為譯本者,必舍我國本有之文詞而不之用,故作為一“?”以代之。又如讚歎之詞須靡曼其聲者,如“嗚呼”“噫”“嘻”“善夫”“悲夫”之類,讀者皆得一見而知之;即施之於一詞句之間者,亦自有其神理之可見。而譯者亦必舍而勿用,遂乃使“!”“!!”“!!!”等不可解之怪物,縱橫滿紙;甚至於非譯本之中,亦假用之,以為不若是,不足以見其長也者。吾怒吾目視之,而眥為之裂;吾切吾齒恨之,而牙為之磨;吾撫吾劍而斫之,而不及其頭顱;吾拔吾矢而射之,而不及其嗓咽。吾欲不視此輩,而吾目不肯盲;吾欲不聽此輩,而吾耳不肯聾;吾欲不遇此輩,而吾之魂靈不肯死。吾奈之何?吾奈之何?
二、取與吾國政教風俗絕不相關之書而譯之也。雖然,與吾國政教風俗無關者,或於吾國之前途有所希望焉,是善本也,胡可以非之?吾於是不能無所感焉。吾友周子桂笙通英、法文,能為輾轉翻譯。嚐語餘曰:“吾潤筆之所入,皆舉以購歐美之書,將擇其善者而譯之,以餉吾國。然而千百中不得一焉,吾深悔浪擲此金錢也。非西籍之不盡善也,其性質不合於吾國人也。”嗚呼!今之譯書者,何不皆周子若?昔者從事字林報館,與張子韋之共事,張子手一西籍,餘叩何書,曰:“笑枋也,亦吾國《笑林廣記》類。”曰:“何不譯言一二,使吾破顏?”張子遂譯解一篇,則殊不可笑。張子曰:“此西人之性質,所以異於吾人也。西人之讀此篇,蓋罔不絕倒者矣。此吾之所以屢思譯之,而不敢率爾操觚者也。”嗚呼!今之譯書者,何不皆張子若?
文法詞句,請俟世之文豪論定之,吾請言譯書之種類。邇日競尚小說矣,競尚譯本小說矣。小說之足以改良社會,時彥既言之不一言矣。然其所以能改良社會者,以其能動人感情也。吾每購讀譯本小說,其足以動吾之感情者,蓋十不一二焉,此吾之所以咎譯者也。然而今之購讀譯本者,其為我若?為不我若?則不得而知也。
小說之種類,曰寫情也,科學也,冒險也,遊記也,其種類不一。其內容之果能合於吾國之社會與否,不能一概而論定之;其能改良吾國社會與否,尤不能一概而論定之。而諸種類之外,別有一種曰偵探小說。吾每讀之而每致疑焉,以其不能動吾之感情也。乃近日所譯偵探案,不知凡幾,充塞坊間,而猶有不足以應購求者之慮。彼其何必購求偵探案?則吾不知也。訪諸一般讀偵探案者,則曰:“偵探手段之敏捷也,思想之神奇也,科學之精進也,吾國之昏官、憒官、糊塗官所夢想不到者也,吾讀之,聊以快吾心。”或又曰:“吾國無偵探之學,無偵探之役,譯此者正以輸入文明。而吾國官吏徒意氣用事,刑訊是尚,語以偵探,彼且瞠目結舌,不解雲何。彼輩既不解讀此,豈吾輩亦彼輩若耶?”嗚呼!公等之崇拜外人,至矣盡矣,蔑以加矣。雖然,以此種之小說,而曰欲藉以改良吾之社會,吾未見其可也。
吾讀譯本偵探案,吾叩之譯偵探案者,知彼之所謂偵探案,非盡紀實也,理想實居多數焉。吾又間嚐尋味著書者之苦境,則紀實易而理想難,紀實淺而理想深。蓋紀實,敘事耳;理想,則必有超軼於實事之上,出於人人意想之外者,乃足以動人。今所譯之偵探案,乃如是,乃如是,公等且崇拜之,此吾不得不急輯此《中國偵探案》也。仆有目,公等亦有目;仆有神經,公等亦有神經;仆祖中國,公等未必不祖中國。請公等暫假讀譯本偵探案之時晷,之目力,而試一讀此《中國偵探案》,而一較量之:外人可崇拜耶?祖國可崇拜耶?
吾之輯是書也,必求紀實,而絕不參以理想。非舍難而就易,舍深而就淺也。無征不信,不足以饜讀者,且不足以塞崇拜外人者之口也。惟是所記者,皆官長之事,非役人之事,第其跡近於偵探耳。然則謂此書為《中國偵探案》也可,謂此書為《中國能吏傳》也亦無不可。
光緒丙午孟春中國老少年識。
斷布
布肆夥某甲,負布百匹,送於某地,途次值雨,乃避路旁茶亭中。亭先有某乙在焉。既霽,甲負布行,乙起強爭之,謂是固我物也。甲不服,與理論,乙複蠻執。路人聚觀者,亦莫知所左右也。不得已,鳴諸官。官詰問原委畢,呼役取百匹布盡啟之,曰:“吾將察其左證也。”布盡抖散,堆置庭下,官詔甲、乙曰:“吾遍視百匹布,均無應是誰物之證據。若為我折疊之,吾將再為若判曲直也。”甲、乙諾,趨庭下折布。折不三四匹,官怒呼乙責之。乙輒訟冤。官曰:“凡執其業者,必熟於其技,吾視若之折布知之矣。此既汝物,則汝亦業布者,何以所折布,左支右撐,不得成一匹?而甲所折,提挈振抖,左右鹹宜。是知汝為誣賴矣。”乙拜服罪。乃薄責而遣之。
野史氏曰:此案不足斷也,取布肆主人至,真贗立判矣,然已多一傳呼之煩矣。故出其如發如絲之細心,如日如電之明眼,顧盼之頃,曲直遂分。歐美之以偵探名家者,吾不知其能若是之敏捷否也。彼崇拜外人者且曰:“此非偵探也,特明察而已。”則吾又不知歐美之所謂偵探者,亦能脫此明察之範圍否?
搭連袋
江南茶酒之肆,觸目皆是,行路者各從所嗜而就之,藉以少息而解饑渴,取值亦廉,他處所不及也。
有就酒肆飲者,遺一囊以去,酒博士得之於桌桁之上。囊橫不過三寸,直將倍之,即俗之所謂搭連袋者也。啟視之,中有洋銀二枚、銅錢數十文。乃置之以俟其人。未幾,其人果至,酒博士出以返之。其人忽誣賴曰:“吾囊中固有洋銀四十元、銅錢且二百餘,何僅得此?”酒博士無以自明,呼冤而已。旁座有飲客,起問其人曰:“君囊遺於何所?猶憶之否?”曰:“吾搭於桌桁之上,如之何不憶?”問博士,博士曰:“吾固得之於桌桁之上也。”客使複置原處,視之,則兩端下垂。因問其人曰:“是置此否?”其人曰:“然。”客曰:“吾有一法,可以立剖此疑。疑剖,則公論自在眾人,吾亦不讚一詞也。”旁飲之人均應曰:“善善。”
客乃訶博士曰:“若伺客者,客有遺物,自當返諸其人。今客有洋銀四十元,若何得匿其三十八?客有銅錢二百餘,若何得匿其二百?”博士大呼冤。客曰:“無已,吾代若償之。”即自探囊取三十八元、銅錢二百,內之其人之囊中,充塞盈溢,幾不能容,膨脝之狀可掬。乃笑謂其人曰:“已償君願否?”其人唯唯,便欲取去。客曰:“未也。子其複以搭置桌桁之上,使眾視之,然後取。”置之,則橫亙桁上,兩端不複下垂。客曰:“天下有如此之置其囊者乎?且充盈如是,動即有所泄,而囊之外不裹以帕者,天下寧複有此人?”其人氣結不能答。客對眾曰:“吾固先宣言之,公論在眾人,吾不讚一詞也。疑而既剖矣,諸公其謂之何?”眾皆曰:“子既能破之,即當有以處之。彼如不服,吾眾自在也。”客乃謂其人曰:“君囊中有洋銀四十元、銅錢二百餘,而獨能搭置桌桁之上者,其囊必大。今茲小囊,如君言以內之,竟不能置,此眾所同見者,吾以是知必非君物。君之囊不知遺失何所,請於他處求之,此囊仍當還之博士也。”乃自取還原物,而以囊授博士。眾為鼓掌稱快。其人忸怩遁。
野史氏曰:人心狡詐,鬼蜮百端,路不拾遺之風,竟不能複容於今日,可慨也夫!雖然,如客者,可謂明察之甚者矣。使偵探名家見之,吾知其亦必免冠鞠躬曰:“佩服!佩服!”
某年冬夜,嚐偕友觀劇,既出,寒甚,乃沽飲於寶善街之春申樓,飲已遂行。行且遠矣,始憶遺一風帽於彼處,亟返求之。博士乃細叩餘:“共食者幾人?食何物?飲何酒?酒價若幹?一一答之,乃出風帽返餘。此博士可謂古道可風矣。附記於此,以勵薄俗。
東湖冤婦案
東湖(湖北宜昌府首縣)民婦某氏,事姑素孝。每晨起,潔室,治中饋,然後適姑寢問安,侍奉盥櫛,進早食,日以為常。一日清晨入姑室,見床下有男子履,大駭,悄然闔戶去。姑覺之,羞見其婦,自縊死。鄉保以婦逼姑死鳴官。婦恐揚姑之惡也,不置辯,竟自誣服,已按律定讞矣。已而官遷調去,後任張公至,見此婦神氣嫻雅,舉止大方,竊疑如此之人,何至逼死其姑?此中當別有故也。再四研詰,矢口不移。謂之曰:“若有冤苦,當為汝直之;過此不言,行將就法矣。”婦曰:“負此不孝大罪,何顏複立人世?惟求速死而已。”公終疑其冤,沉思累日。因訪得縣役某甲之妻素以凶悍著,簽差提至案下,鞭之五百,血流浹背,係之獄中,使與獲罪婦同所。甲妻終夜咒詛,謂:“老娘何罪而鞭我?如此昏憒,乃為官耶?”號哭聒絮,更無已時。婦解之曰:“天下何事不冤,盍稍默乎?即如我負此重罪,冤且及於身名,尚隱忍,鞭背小事,何足道耶?”公固使人潛察之,得婦此言,走告公。公大喜,立提二人至,詰以所言,婦不能隱。悉心鞠問,盡得其情,婦之冤乃大白。遂薄犒甲妻慰遣之。
野史氏曰:此蓋鹹同間事矣,而東湖父老,至今猶稱道弗衰也。丙申七月,餘奔季父之喪,至宜昌,彼中人為餘言此事,猶有餘感焉。後閱薛叔耘《庸庵筆記》亦載此事,惜乎張公之名已佚之矣。
見此婦之靜穆,乃疑其冤,已明察矣。又因此婦之靜穆,而思及彼婦之凶悍;複借彼婦之凶悍,以雪此婦之冤苦。心思之奇幻靈敏,真乃令人傾倒。彼以偵探名家稱者,徒於一人之形跡是求,不知其睡夢顛倒時,亦念及之否也?
強奸辯
相傳有奸宿室女者,往來甚密。事發,女父惡之,誣為強奸,送官請懲。複令其女於對質時,亦以強奸供,曰:“不如教,且死汝!”男子備受三木,不承強奸。使人求計於訟師,訟師曰:“若欲求生也,則宜承為強奸;徒執言和,是自速其死耳。”書一紙,付之,曰:“如所教以供,案即定矣。”男子如教,他日堂訊,則供曰:“委是強奸,但僅一次耳。”女跪其旁輒駁之曰:“爾往來月餘,獨雲僅一次耶?”官大笑曰:“烏有強奸而往來月餘者?”案遂白。
野史氏曰:此直驅之使自陳其誣者,更何事乎偵探為?或曰:“此特愚人一時耳。”不知彼以術廉情者,何莫非愚人一時者耶?
鍾鼒
寧波某縣(疑即府之首縣也)鄉人,於溪流中獲一女屍,裝束類婢子,遍體鱗傷,不敢匿,以聞於官。邑宰驗視,非自溺。陳屍市間,召認,無認者。緝凶,不獲。一時或以身死不明,或以疑拐疑逃赴訴者,無慮數十起。訊之,又非一時事,或已經年,或且數年,今以女屍故,相率求雪也。宰或準或駁,都是疑案,久不得結。郡守袁公將揭參之。公有仆曰鍾鼒,豪俠多智,請於公曰:“寒士十年攻苦,始克出宰百裏,盍少容之?仆當為訪白之也。”公頷之,遂囊金乘昏夜去。
旬日後歸,具得其狀,而麵目都非矣。詰之,對曰:“仆素日往來,見邑之豪家某,園鑿池,池通於溪,溪流湍急。女屍之案出,仆即疑之。故以暮出,以金賂豪家左右,夤緣為其奴。又以仆濃眉而多髭,居公門久,虞其識我貌也,故拔眉截髭以見之。既入其家,暇與群兒嬉,遂盡得其顛末。豪家之鑿池以通溪也,蓋專為殺人設矣。奴隸佃人有忤之者,輒生納之溝中。既死,而後棄之溪內,流急迅下,瞬已不知所之。如是者蓋屢矣。女屍其婢也,色頗麗,豪私之。其妻偵之而妒,瞰豪出,撻之至死,而亦師豪所為,棄諸溪流也。且並婢之姓名父母,均訪得之矣。”公大喜,立拘至,一訊即服。
野史氏曰:鍾鼒之所為,乃與歐美之偵探相仿佛矣。此條見浩歌子所著《螢窗異草》,蓋明世宗朝事也。後載鼒之義俠甚詳,以非偵探類,故未錄。
開棺驗屍
某邑宰,年甚少,以科甲出身。既授缺,其封翁慮其少不更事也,隨之至任,簿書案牘,實左右之。翁固明練者,一時宰遂有神君之目。一日公出適郭,遇大戶之喪,儀從甚盛,執紼者殆百人。後有哭於孝輿之內者,忽風起揭素幃,及哭者之衣,則斬縗之內,別有紅裳,不覺大疑。命役訪之,則某監生之喪,哭於輿者其妻也。宰益疑,遽呼群役阻其行,且命停櫬某寺,以俟檢驗。執紼者皆縉紳輩,一時大嘩,群至輿前與宰辯。宰曰:“諸公與亡者非路人,寧不欲白其冤耶?”曰:“無冤,何自以白?”曰:“驗而不冤,吾寧掛冠矣。”眾無奈,停櫬上寺中。宰歸署,忽托疾不視事,群具呈催檢驗,至再三,均不報。眾複呈於郡守,守乃貽書,擬使謝過眾紳,以寢其事也。宰複曰:“人命至重,緩葬小事,請予十日限,當有以報命。”郡守亦聽之。
忽一日,傳呼騶從,率仵作,到寺檢驗。喪者親友鹹集,且訊之曰:“啟驗而無據,不知開棺見屍之罪,當孰承之?”宰曰:“吾斷不致承開棺見屍之罪,亦不為分金來也。”眾相顧忸怩。既啟視,驗無傷。宰曰:“盍檢視其陽具?”則燦然者一五六寸許之針,自溺管入者也。眾鹹大錯愕。宰問曰:“有亡者之中表某,其在是乎?”眾應曰:“在。”共推之使前,則已麵如死灰矣。複飛簽提亡者家之某小僮及其婦至,並綰之,鳴騶返署,一日而讞成。
初,宰之遇是事也,歸即白之翁。翁曰:“如所見,吾亦知其冤,第恐驗之而無證;即有證矣,末由得其始末,徒事周折耳。吾當訪之。”故宰托病之時日,即翁察訪之時日也。翁之行訪也,衣窶人衣,偽為卜者,蹀躞城野間,幾旬日,無所獲,將失望矣。一日既暮,小息田間,忽有人來叱之曰:“若盜耶?”翁傴僂而起,應曰:“異鄉之人,賣卜為活,夜無宿所,偶止此耳,烏敢盜?”其人曰:“憐子異鄉露宿,盍從餘來?”從之去,則田間一草屋,入戶即榻,榻以外,無容足地也,矮不足以容起立。遂踞榻對坐。其人自陳曰:“稻稔而未割,餘邏者也。”遂相劇談,漸忘形跡。翁故叩之曰:“此間邑尊,為吾鄉人,政聲如何矣?”邏者曰:“大好青天,恐不得久於其位矣。”問何故,曰:“某監生家事也,吾即監生家佃人,故知之。監生實橫死,不知邑尊何由知之?命停棺待驗,而又托病不出;親族控於郡守,不報。聞行將赴控省垣矣。”問:“彼既命待驗,何以又托病?”曰:“不知也,第恐驗亦不得證耳。”翁曰:“何謂也?”邏者忽視翁數四,曰:“若為邑尊同鄉,得毋以吾言達?”翁曰:“貴賤隔絕,雖同鄉何由達哉?”邏者曰:“即達亦無妨,第慮牽餘作證,餘鄉人,畏見長官耳。其致死也,以針插陽具,使深入無跡。既殞,乃濯其血汙。如之何能驗也?”翁驚曰:“彼親族寧無知者?”曰:“監生之妻某氏,私於其中表某。中表近喪妻,故與某氏謀,將死監生而娶之也。”翁曰:“然則此事惟彼二人知之耳,若何由而知之?”曰:“餘烏得而知之?監生家之小僮某,固其中表所薦,實暗使助某氏者也。小僮與我善,竊以告我。亡者是日實飲於中表家,醉歸,氏乃乘其醉而斃之者也。彼親族中方利其婦之速嫁,而分其家產,今為邑尊沮其葬,故皆不平焉。”翁盡得其情,乃返,故破案之神速也。而神君之頌,益遍裏閭矣。
野史氏曰:歐美之偵探,人役耳。此乃以封翁而執偵探之役,不尤為難能而可貴耶?嗚呼!那得吾國州縣官,盡有此封翁!
捏寫借券案
海昌陳子莊先生,攝南彙縣篆時,有棉花行主姚某,控王某欠花價銀一百零六元,有券據,有中證,有代筆,雲索之不還,反遭凶毆。
中證、代筆者所供與同。提王至,戰栗惶恐,似不能言,匍伏久之,始曰:“實不欠錢。”曰:“不欠錢,何以控汝?”又不能對,促其言,則曰:“我縱欠錢,何必倩開煙館者作中?”先生笑曰:“若非貴人,開煙館者不能為爾作中證耶?”又曰:“我自能作字,何必倩代筆?”先生聞言,亦頗疑之。既而詰之曰:“汝非蓄意不良,故倩代筆者為圖賴計耶?”侍役遂群嗬之(群役之嗬,實我國法堂之惡習也)。王聞嗬,益戰栗,伏地叩頭,稱願還。
先生終不能無所疑,命帶下。獨呼原告至,問之曰:“債券何以非彼所親書?”曰:“彼自倩人代筆,某不與知也。”問:“彼倩人書就帶來耶?抑即爾家所書耶?”躊躇而答曰:“即我家所書者。”先生視其躊躇也,益疑其為冤,複詰之曰:“代筆者為彼所帶來者耶?”曰:“否。代筆某甲,向居村口,是日因在茶肆爭論,甲適來相勸,遂偕歸耳。”先生瞥見甲在堂下,乃故揚其聲曰:“是在茶肆乎?”曰:“然。”命役帶之出。
呼甲至,問曰:“是日王邀爾代筆耶?”曰:“然。”曰:“何以不至姚家署券,乃就茶肆?”曰:“因在茶肆相勸,故即就彼書之。”曰:“若逆知將代筆,故懷紙筆以往乎?”曰:“否。假茶肆之筆,紙則購諸市者也。”曰:“信乎?”曰:“信。”乃命帶之去,別置一所。
呼證人某乙至,嗬之曰:“王未負姚資,爾與姚要之至爾家,逼勒署券,爾乃書中,此何理耶?”惶懼曰:“某不過為好相勸,實無逼勒事。”曰:“聞在茶館相勸,何以又至爾家?”曰:“某開煙館,家有餘地,適甲又思吸煙,故偕來就便署券耳。”
先生大笑,令呼原、被、代筆俱至,戲謂王曰:“此案餘已訊明,若所欠寧止一百零六元,實三百十八元也。”王大驚呼冤,姚亦代白實止百六元。先生曰:“固也,然券實有三:一書於爾家,一書於茶肆,一書於煙館。茲有其一耳,其二安在?速將來!”三人相顧錯愕,惶恐伏罪。乃懲之,釋王去。
野史氏曰:聞之姚與甲、乙,實有隙於王,又欺其舌強口呐,懾見官長,故為是以陷之也。使偵探家為之,又必張皇其事,探諸煙室,探諸茶肆,行且探之於購紙之肆矣。事非不得明,然較諸此寥寥數語,奸情畢露者,為何如也?
誣控和尚
陳公幼學守湖州時,有土妓之夫某,曾傭於密印寺。寺僧頗饒於資,或唆使控僧淫其妻,某信之。適公鳴騶出,乃攔輿控焉。公批仰烏程縣提訊。縣令某,奉命提僧至,略不詰問,撻而釋之,即以申報。公致疑焉,親提訊問,僧呼冤。公令原、被俱暫押。密傳鐵佛寺僧至,別置之。獨傳婦至,問之曰:“若夫所控僧,若猶憶其貌否?”曰:“渠淫我久,且贈我某物,如之何弗憶?”乃呼鐵佛寺僧至,婦遽曰:“淫我者正此人也。”公大笑,痛繩甲夫婦而釋僧。
野史氏曰:以俗吏視之,此特一毫發之細事耳,而乃明察如是。惜乎陳公之政績,吾未得窺其全豹也。嚐鼎一臠,聊以解饞,或亦讀者所同許也。
假人命
藍公鹿洲由普寧兼攝潮陽令時,視事甫旬日,部民鄭秩侯之妻陳氏,控蕭邦武糾同蕭阿興、李獻章、蔡士顯、莊開明等攢毆其夫至死,棄屍峽山大辰溝。問:“何日事?”曰:“十一月十三日事也。”其子鄭阿伯以舟載屍至,請驗。公簽差提五人至,即往驗屍。屍已朽敗,口頰且不存矣。問陳:“信汝夫乎?”曰:“信。”問鄭:“信汝父乎?”曰:“信。”乃令自備棺殮。
返署提五人至案下,熟視之,不訊一語,命還押。及夕,複提五人於別室,謂之曰:“汝等攢毆人至死,例當論抵,知之乎?”皆曰:“知之,惟皆被誣耳。”曰:“餘查南熏坊保正,有鄭秩侯者,即若人耶?”曰:“然。”曰:“餘查前任案卷,若五家先後失竊,官皆批飭保正查緝,有諸?”曰:“然。”“緝獲乎?”曰:“未也。”“然則汝等惡其緝之不力也,而斃之耳。”則又呼冤。“死於大辰溝者,果鄭耶?”曰:“不知也。”“鄭果既死耶?”曰:“不知也。”“汝輩於鄭素有隙耶?”曰:“睚眥之怨,或所不免矣。”“汝輩以為係訟與寧家孰樂?”曰:“寧家樂。”曰:“鄭實未死,逃耳。吾治普寧,獨嚴於保正,彼畏吾嚴以逃。至於詐死以誣汝輩,則或別有主使者也。吾釋汝輩,可速為我訪來。”曰:“四海茫茫,烏乎訪?”曰:“彼無遠誌,鄰邑而已。吾為汝輩脫累,汝輩乃惜力耶?”皆叩首謝諾,乃悉縱之。僚幕鹹致詫怪。
越三日,蕭邦武自惠來縣獲鄭秩侯歸,闔邑震為神明。訊其所與定謀者,則訟棍陳阿辰也。前屍則倒斃之乞人耳。並懲之。
或問公:“何以料之如見也?”公曰:“是易易耳。吾治普寧獨嚴於保正,鄭,保正也,豈無所聞?故聞吾來而逃也。保正逃,官未有不捕者,寧得逃而免,計惟報死。而又礙於鄰裏,故借一無名之屍為己屍;又故架詞報案,以實其死耳。”曰:“何以能知其偽死也?”曰:“驗屍之頃,已洞見之矣。彼雲死於十三日,驗屍為二十一日,相距不及旬,而時在冬月,置屍又在山溪寒冷地,夫何朽之速,而至於麵目不全也?”曰:“何以知有主使之者?”曰:“是則以其市井人,或不能此,姑試訊之耳。吾察此五人者,麵目都良善,室家市業都於潮,故縱之使為我用,不猶愈於簽差耶?”
野史氏曰:縱被告以捕原告,案情之變幻,於此乃歎觀止。至於體察入微,料事如見,猶其餘事也。
盜屍案
藍公任普寧令時,有潮陽人王士毅具控雲:“從弟阿雄,隨母嫁普寧人陳天萬為妾,塚婦許妒,鴆阿雄,乞伸雪。”且具誣告反坐結。公準詞往驗,發其壙,空無所有。士毅呼冤曰:“是移屍滅跡矣。”公訊天萬,則雲以痢死,並以所服藥方呈案。傳醫者至,問之,所言與天萬同,且自承呈案者為己所訂方。視許氏,則碩腹膨脝,扶掖蹲踞,雲病蠱九年矣,狀極愁慘,念不類鴆人者。窮詰鄰右人證,均不知屍所在。問屍母林氏:“阿雄死之日,士毅來耶?”曰:“邀之來,不來也。”“他日來耶?”曰:“詰朝來,然不入我室,過其表姊而已。”“姊有夫男耶?”曰:“無夫,有子廖阿喜,年十五六矣。”傳阿喜至,問:“二十八日,王至汝家何事?”曰:“遇於途而已,未入吾家也。”問:“何言?”曰:“彼問阿雄已死,埋否,吾對以埋。又問埋何所,我對以後嶺。即去矣,無他言也。”公怒曰:“偷屍者王士毅也!”笞之三十,係於輿後,曰:“吾將返署,授以枷刑也。”即鳴騶行。
至半途,呼捕役語之曰:“速入城,趨東門旅店,問王士毅所寓,室中有人,即逮以來。”役承命去,果獲一人,曰王爵亭,舉動從容,一若無事也者。與王士毅皆言彼此不相識。呼代書至證之,則士毅遞呈時,果與爵亭偕也。出紙筆,令書供,則筆跡與士毅原呈符。嚴鞫之,則曰:“老訟師陳偉度,實主是謀也,盜屍越邑,皆其所使。”問:“置屍何所?”曰:“是惟偉度知之,即士毅亦不知也。”逮偉度至,撲案鳴冤苦,謂:“天萬為我族弟,二王無故欲陷吾弟於死;今陷弟不成,又架詞以陷其兄矣。乞公燭之。”公聞其為天萬兄也,心怦然動,疑其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