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
方言各處不同,然一經筆談,雖言語不通,亦可達意,此惟通人為然耳。苟筆談而作俗字,則仍多不解者。安徽黟縣,稱男子必綴一“漢”字。漢者,俗語丈夫之通稱,此猶可解者。其稱叔父曰“椒漢”,“叔”旁強加“弔木”字,已奇;稱弟曰“漢”,稱兄曰“弔漢”,以乃弟頭上之兩點,移置乃兄之首,尤奇。使筆談作此,見者當亦瞠然。
瘓馳
曾見一丐踞地坐,以兩手撐地,聳其臀向前,然後得行一步。蓋病瘓者也,意頗憫之。忽疾風濃雲驟起,雨大至,雜以冰雹,急走避人家簷下。回顧丐者,已起立,狂馳以去矣。嗚呼!叔季之世,詐偽百出,吾豈不知之;固不虞窮至為丐,仍出之以偽也!是可為世道人心一慟已!
蠅鑽
西洋人以玻璃製為困蠅器:狀如鍾,鍾唇內卷,成一圓槽;下置三足,高約半寸弱;鍾蒂處開一孔,由孔注水滿槽內,別為杙以塞之。器下置腥膻少許,蠅嗅得,輒從器下入。及飽食騰起,已為器所困,騰撲不已,卒墜水死。蓋蠅飛多向上,亦惟知向亮處求脫,而不解器下可從出也。同鄉梁少梅見之,戲字之曰“蠅鑽”。餘亦戲下一轉語曰:“然則此物,可為鑽營者之鑒矣!”
詐賄被侮
衙役之輩,遇事敲詐,久為社會所切齒。苟賢有司執而痛懲之,當無不稱快者。然懲之之快,猶不如玩弄之之為可笑也。
昔慈安太後賓天時,哀詔至滬,臣民遵例穿孝百日。乃於此百日之內,有禦棗紅馬褂以出者。某役見之,以為是可擇而噬者也,遽前嗬之。其人作惶恐狀,問何故。役嗬曰:“國製,汝不知耶?”曰:“國製奈何?”曰:“汝禦紅衣胡為者?”曰:“紅衣不可禦耶?餘製此已三年矣。”役怒曰:“蠢奴才!不足與言,惟當捉將官裏去。”遽前執之。其人大懼,願出資免。役伸手索資。其人摸索囊中,良久,僅出十文錢,授之曰:“吾僅有此。”役怒,複前執之。其人哀之曰:“毋然,吾當質物以酬汝。”役許之,同趨路旁質家。其人解所衣棗紅馬褂,質錢兩串,納囊中徑去。役追索資,其人唶曰:“若胡為而妄索吾資?”役亦唶曰:“汝違製穿紅衣,豈忘之耶?”其人笑問曰:“然則吾之紅衣何在?”役嗒然。
對聯
南京初辟馬路時,當道擬創行人力車。某庠生具稟,願備車輛出租,乞免捐稅,而自願糞除馬路為報效。時人為之集一聯曰:斯文掃地;
大雅扶輪。
工切典雅,謔而不虐,傳誦一時。
集《四書》句
丁酉秋冬之間,襄《字林滬報》筆政,與嘉善張葦芝共晨夕,相與評論時事,皆喜為詭譎之談。葦芝曾戲集《四書》句為八股體,以刺從政者,題曰《俗吏篇》。今八股已廢,葦芝亦久歸道山。偶於敗簏中檢出此紙,錄存於此:今之從政者何如?古之所謂民賊也。夫學而優則仕,於從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謂之殃民,國人皆曰可殺,唯何甚!昔者竊聞之:君子之仕也,行義以達其道。其君用之,國治而天下平。是故在上位,在下位,道不同,盡心焉耳矣。古之君子,誠如是也。今之君子,異乎吾所聞。朝廷莫如爵貴,人之所欲也,吾何為獨不然?雖然,則常聞之矣:天子使吏治其國,有官守者,有言責者。忠信重祿,所以勸賢也。不以其道得之,恥也。君子尊賢而容眾,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仁義禮智,所以勸百姓也。見賢而不能舉,命也。今也不然,有賤丈夫焉,囂囂然曰:“誦其詩,讀其書,日省月試,難矣哉!吾弗為之矣。”去其金,求則得之,猶運諸掌也。踐其位,行其禮,脅肩謅笑。有是哉?天下皆是也。觀其色而不恥者,是誠何心哉?聽訟,升堂矣,無財不可以為悅,以杖叩其脛,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怨乎?彼將曰:“自取之也,又何怨?”鄙夫,無知也。有土此有財,放於利而行,饋五十鎰而受,饋七十鎰而受。雖多,彼將曰:“以身發財,不多也。”得誌,居移氣,養移體,食前方丈,般樂怠傲,無所不至矣。不得誌,一簞食,一瓢飲,衣敝縕袍,放辟邪侈,無不為矣。今居中國,東夷之人也,西夷之人也,欲辟土地。有大人者,空空如也,曰:“和為貴。”當今之世,加之以師旅,因之以饑饉,野有餓殍。有司者,怡怡如也,曰:“吾不能。”噫!鬥筲之人盈天下,聖上複起,亦無如之何也已矣!
借對
嚐謂對偶文字,為吾國獨有之妙製。蓋他國皆多雙音以上之字,惟吾國一字一音,然後得此整齊之什也。然文章一道,進化無已,於正對之外,又有所謂借對者,字麵則字字工整,字義則相去極遠。此惟別具巧思者能之,笨拙者不能也。以餘所聞,如:“樹已半空何用斧”,對“果然一點不相幹”;又“楊三已死無蘇醜”,對“李二先生是漢奸”。皆巧不可階。相傳上一聯為南皮張相國所屬;下一聯則京師人因昆劇醜腳楊三以科諢著於時,一旦死去,故撰為出聯求對,所屬聯不知何人手筆,蓋指李文忠而言,則未免有傷忠厚矣。近複聞人言:有出聯求對者雲:“未得同心齊殺賊”;一時屬對者不下數千,惟一聯最佳者雲:“申生重耳晉亡人”。此等借對,真可謂異想天開。餘曾拈奧相“梅特涅”三字,以對吾國伯相“李鴻章”,蓋妙在“特”為獸名也。
複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