擇一空敞之地為市場,四鄉之人,定日麇集其間,互為交易,北人謂之“集”,粵中謂之“圩”。赴其地者,北人謂之“趕集”,粵中謂之“趁圩”。蓋古者日中為市之遺意也。

廣東興寧縣某市場,一日趁圩者既散,獨遺一人,僵坐弗動,撫之,冰矣;察之,則服鴉片自盡者也。有識之者,言此人家在二十裏外某村中。遂鳴諸裏正,一麵使人飛報其家。及其家人馳至,日已昏矣,審視為自盡,亦無他言。顧家貧甚,倉卒無以為殮。乞諸善堂,得薄槥。草草殮已,即覓土工,瘞於就近之義地。會天將雨,家人不及臨穴,夤夜馳歸。

越十餘日,為俗稱“回殃”之期。家人方哭奠,其人忽自外歸。家人大驚,狂竄入室,急閉戶,隔戶訴之曰:“家貧,不能豐殮,知無以對君,然請念骨肉情,毋為祟。”且哭且訴,驚懼齒震,不能成聲。其人自戶外言曰:“若輩毋懼,吾未死也。且辟戶,吾將以情告若。”家人以鬼之能為人言也,懼欲死,號佛呼救。其人請辟門益力,而戶內人懼益甚,拒益堅,相持良久。鄰人聞聲來,見之,亦驚懼卻走。有勇者入,叩其故。其人自訴曰:“吾初本服鴉片求死,瞑然無知。及夜半,覺有穢水入腹,味大惡,狂吐而醒。捫四壁,自知已在棺內。默念:‘不毒死,將複悶死矣。’騰足以起,棺劃然辟。撫摩覺甚薄,知為施櫬。而泥水滿中,自顧亦淋漓盡致。頓悟頃之入腹者,即此泥水也。竭蹶以起,遍體沾濕。自念:‘以窮迫,故求死。今乃複活,無麵目見人。’四顧審視,知為義地。憶三裏外某寺僧,向所稔識,不如且往依之,或求剃度,遂蹣跚往。住十許日,僧苦勸之歸雲。”家人隔戶聞之,疑懼始解,辟戶相見。

逾日,訪諸市場土工。土工見之亦驚,乃曰:“往日瘞君,甫成穴,舁棺其中,未及覆土,而雨大至,遂相率奔歸,擬明日竟其事。及晨而往,則棺辟而屍杳,吾儕以為屍變耳。然事近怪異,一驚揚,則官府蒞驗,從此多事矣。遂仍覆棺蓋而掩之。至今栗栗,不敢夜行,恐屍為祟。固不虞君之得慶更生也。”至義地,發其土,空槥儼然。

土人遂相傳以泥漿水救服鴉片者,為無上妙藥。試之,輒得吐而愈雲。

主權已複乎,國家已亡乎

吾國凡通商之處,幾皆成為外人治外法權之地,而上海為尤甚,此盡人皆知者也。各國之旅居上海者,凡國家辦公之處,皆別以某國字樣,蓋辦公處名義從同,不得不以國為別也。近日中國郵政局新建屋舍,榜門之華文曰“上海郵政總局”;西文則書LTHerial Posto FFice等字,譯言為國家郵政局也。合華、洋文,皆無中國名義。若內地局署,吾固一望而知為中國之局矣,以無他國雜居也。今乃在華洋各國雜居之地,吾視之,乃大惑不解焉。豈中國之主權已複,上海為中國所有地,更無俟冠以國名,一如內地之各署乎?抑中國已亡,遂無中國之名義乎?不然,上海一隅,各國之郵政具在,將何以為別也?此兩問題,立於絕反對之地位,而乃同出於此數字一名詞之中,是不可不研究者也。由後一說,吾不敢知。由前一說,則各處之郵政信箱,與夫郵政信差,何以又皆有“大清郵政”字樣也?

瓶水解毒

粵中多祠堂,然惟祭時一辟門用之,餘時閉門無所用。高堂大廈,置之可惜,遂有租與他人為學塾者。某祠所設塾,學生大小不一,多寄宿者。某夏日,師他出,及夜不歸,學生相聚謀消夜。消夜者,粵中方言,夜間酒食之謂也。於是有謀酒者,有謀肉者。一學生建議曰:“祠後菜園,畜鵝甚夥,盍盜其一,以果我腹?”眾韙之,相將秉燭入。某生瞥見一鵝,昂其首,遽前捕之。凡捕鵝者,必執其頸,使不得施其喙也。手甫下,噭然大號,撲地狂哭。眾大驚,趨視之,則一巨蛇纏其臂,以尾刺腋下。蓋蛇昂首吸夜露,彼誤以為鵝也。眾相視無策,不敢救,亦不能救。一小學生適持一針,戲以針剌蛇目,蛇負痛竄去。眾舁此生歸宿舍,置榻上,已奄奄一息矣,不知解救之法。相約苟有變,當以暴卒告其父兄而已。遂相率歸寢。

夜半,此生忽蘇,大渴,求茗不得,取水注之水飲之,各生之水注為之盡涸,渴仍不已。念大堂上一巨花瓶,或當有水。摸索往探之,有水半瓶。及傾側罄飲之,渴始少解,後歸寢。及天明,覺床席盡濕。自撫其體,則有汗如涎,觸手滑膩。驚起拭之,霍然無病矣。或曰:“此瓶水能解蛇毒故也。”惜乎未及考察此水當日曾養何花者。恐未必養花之水,盡能解毒耳。

桂琬節孝記

婦女之殉義殉節,多以繩、藥;若夫飲刃伏劍,蓋寡聞焉。大抵繩、藥二物,其痛苦之至也徐,及其至也,雖欲求免不得矣。至於刀劍,則痛苦之來也驟,多有驚駭而釋手者。是故慷慨捐軀,從容就義者,其求死之誌雖決,而所以致死之道,亦默有所取舍者也。惟桂琬以飲刃聞,則其義烈益有不可及者矣。

琬為桂中行太守之女公子,幼有至性,事親以孝聞。年十六,適蔣氏,未期年而寡,琬誓以死殉。家人伺之密,不得間。琬亦恐傷其姑心,勉營喪葬,依姑而居,強食息笑語者數年,人以為事過情忘矣。嗣以母疾歸省。時太守任徐州郡侯,琬入署,視母疾且殆。竊念弟妹多未成立,則母之所係者綦重,而己身前已許夫以死,故己可死而母不可死也。達午夜,焚香告天,請以身代母。自書“蔣門桂氏舍身代母”八字,置爐下,拔刀自刎,血流漬地。及家人驚覺,已不可救矣。越日,母疾頓瘳。郡人謂孝女之至誠格天之感召也。劇資築亭署旁,以旌其孝。蓋至今亭猶翼然雲。一死而節孝兼備,抑亦奇女子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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