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花落》reference_book_ids":[7244845387666689076]}]},"author_speak":"code":0,"compress_status":1,"content":" 一
寒陽驛,坐落在涪江邊。
從遂州城北門“玉堂”出發,沿著古蜀道北進八十裏,過了碑亭子埡口,遠遠就能夠看到驛站高高飄揚的“驛”字旗了。
寒陽驛,地處蜀中水陸要津,初名廣通驛。傳東漢末年,劉備入主成都後,命五虎上將趙雲鎮守梓州時所築,被旅人們形象地譽為,“千裏蜀道上最有文化品味的驛站”。
往來京師與西南諸省的旅人,不論達官顯貴還是販夫走卒,時常彙聚於此。
據當地名宿耆老考證,“寒陽”這個地方,還是唐初大詩人陳子昂給改的名字。
對這些嘰嘰歪歪的文化,陳豫川同樣很感興趣。
拿他自己的話說,不是獵奇,是“狗改不了吃屎的秉性”。
陳捕頭希望“寒陽”這個地方,真正能夠像寒冬裏的太陽,給他帶來無限的溫暖和遐想。
記得蔡氏兄弟講述案件時,多次提到過這裏。說當時有個老乞丐要與他們搭夥回劍閣,被他們拒絕了。
故而之於寒陽驛,印象特別深刻。
那日夜裏,在梓潼“一醉春”酒樓,羅三五剛提到寒陽驛,陳豫川就想起來了。
他甚至想到寒陽驛裏,車水馬龍的喧囂盛況。
可是,當陳豫川不辭辛苦,匆匆趕到寒陽驛時,他熱乎乎的心裏,嗖嗖地直冒涼氣。
偌大一座驛館,冷冷清清,好不蕭條!
不僅沒有人來人往的熱鬧場麵,甚至連館內打雜的小夥計,也比往日少了一大半。
陳捕頭很奇怪,私下問驛館裏的人。
雜役們悄悄告訴他,寒陽驛最近怪得很,短短旬日之間,接連失蹤了八個旅住的客商。
這些神秘失蹤者,皆利、梓、遂三州城內的大富豪。
據其隨從敘說,眾人失蹤之前,都夜宿在寒陽驛內。早上醒來時,就不見了老爺們的蹤影。
陳豫川聽得很用心,一字不落地裝在了腦子裏。他的臉上很平靜,沒有任何表情,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館內諸雜役,見客人不感興趣,撇撇嘴不再說下去。
陳捕頭則故意東挑西撿,借口驛館裏殺氣重,不敢在此住宿,慌慌張張溜了出去。
但他並未真正走遠,而是悄悄地潛伏在驛館附近,悉心觀察驛內驛外動靜,想從中發現破案線索。
期間七八日,偶爾有個別外地客商,不知寒陽驛館內凶情,貿然前往住宿。
夜裏,照例有人莫名其妙失蹤。
陳捕頭十分納悶,摳爛了腦殼,也想不出是何緣由。
周鄰各鄉縣,民情洶洶,一時謠言四起。
陳豫川終不愧“鐵血神捕”。
漸漸地,他盯上了一個賣菜油的人。
這個賣油翁,年前不知從什麼地方,隻身一人來到了遂州城。常常挑著一對大油桶,在州城大街小巷胡亂轉悠,低價收購本地菜油,然後挑到梓州,或更遠的利州去倒賣。
據說獲利頗豐。
然而,正是這個賣油翁,讓陳豫川起了疑心。
為何一年多時間裏,此人常常往返於利、梓、遂三州間,且經常夜宿寒陽驛,卻從未出過差錯呢?
六月十三,芒種。
天還沒有亮,一乘黑府綢的“滑竿”,就從梓州城的東門出發了。
兩個“抬腳棒”心情格外好,腳步也十分輕快。
今天他們遇到了財神爺。
乘坐“滑竿”的主,給了二人平時三倍的工錢。舉手投足間,一副吃金屙銀的派頭。
“抬腳棒”眼拙,他們哪裏知道,坐在“滑竿”上的大爺,居然是“鐵算盤”王富祥,遂州城赫赫有名的“富源商號”大管家!
“富源商號”大管家?
梓遂二州人士,說起“富源商號”,誰人不知,哪個不曉!
別看王富祥長個小腦袋,瓜皮帽戴在頭上,臉顯得隻有巴掌大,但他卻是出了名的“鐵算盤”,善於見風使舵,尤工心計。
這個“鐵算盤”,可不是吹的。
論算數記賬,“富源商號”一天的進項,算盤珠子“劈裏啪啦”一通響,從沒出過毫厘差錯。論眼明手快,三五個江湖豪客,哪敵得他一把“飛爆連珠”的鐵算盤!
自從老掌櫃暴病身亡後,他成了商號事實上的老板。管家搖身成了掌櫃,身價何止漲了千百倍?
拿他現今的身價講,這個“鐵算盤”站在“富源商號”大門的階沿上,不小心打個噴嚏,整個遂州城都要打戰。
上個月二十一,王富祥帶著一個小夥計,遠赴陝南漢中府,催收商號陳年老賬。
眼下,正懷揣大量銀票,返程往遂州城趕呢。
昨天夜裏,“鐵算盤”主仆二人,住宿梓州城“上林苑”。
就餐時,聽客人擺龍門陣,聊起寒陽驛的怪事,甚為驚訝。
二十多天前,兩人路過射洪時,還在寒陽驛住宿過呢。
強盜殺人越貨?
哪有的事!
“鐵算盤”不相信的怪事,兩個“抬腳棒”卻講得津津有味。
為討客人歡喜,二轎夫一唱一和,不著邊際地亂吹。時不時加一些自己的想象,愣是說得天花亂墜。
天空暖暖的春陽,照得人格外舒服。
王富祥閑目坐轎上,任轎夫神吹鬼侃。小夥計斜挎一青布包裹,氣喘籲籲地跟在後麵。
不知不覺間,一行人來到了七裏坡。
七裏坡長長的上坡路,足足有七裏長。旅人們每每至此,則行如負重蝸牛。
然兩個“抬腳棒”,閃悠悠地抬著“滑竿”,始終健步如飛,絲毫不見疲態。
外地人有所不知,往往疑惑不解,暗歎蜀人性蠻。
殊不知蜀地多山,“腳力行”自古傳有秘技。力夫們上路之前,嘴裏必含一節爬壁虎的尾巴。
據老輩人說,但凡口含爬壁虎尾巴,上坡下坎心不悶,氣不喘,腳力備增。
七裏坡上,他人空手揮汗如雨,兩個“抬腳棒”反倒悠閑,居然一前一後地吼起《滑竿號子》來。
這種《滑竿號子》,不同於其他勞動號子。往往是前者發現了路障,就提醒後者注意了。
現在兩個“抬腳棒”,吼的就是這種號子。
前邊吼“板板橋”。
後麵和“輕輕搖”。
前麵再吼“陽陽坡”。
後麵又和“慢慢逡”。
也有抬得無趣了,兩轎夫之間開玩笑,吼些逗樂的號子。
前麵吼“大花一朵”。
後麵和“縫中一腳”。
前麵就說“是堆牛屎”。
後麵就罵“龜兒子要早點說”。
另外還有一些葷段子,野得難聽。
前麵吼“一條泥鰍來鑽洞”。
後麵和“兩個螺螄跟到送”。
前麵吼“大姐路旁站”。
後麵和“肚臍眼下兩寸半”。
……
總之,《滑竿號子》吼起來後,“抬腳棒”就像吃了“驢鞭酒”,渾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力氣。“滑竿”在他們的肩上,始終穩穩當當,不搖不晃。
“鐵算盤”躺在“滑竿”裏,一路閉目養神,偶爾還會發出一兩聲微鼾。
這是一種難得的享受。
“滑竿”閃悠悠地上下起伏,十分安逸舒適。很多外地入川的有錢人,都愛雇這種交通工具。
輕盈,方便,價格也十分低廉。
看看這七裏長的上坡路,兩個“抬腳棒”一吼一和,沒費多少勁就上來了。
山埡口上,矗立著碩大一棵黃葛樹。
濃蔭似蓋的黃葛樹下,搭著一個十分簡易的茶棚子。
茶棚子的前簷上,高挑著一杆布招子,上書“七裏坡茶店子”。
“七裏坡茶店子”,聞名遐邇。實在沒有想到,竟是如此簡陋一個茶寮。
賣油翁著一白布短褂,正坦胸露乳在店內喝茶。
“鐵算盤”並不認識他。
見了茶棚子,王富祥覺得口渴,忙叫“抬腳棒”落轎。
兩個“抬腳棒”得了指令,齊吼一聲“住轎”,緩緩落轎茶棚前。
小夥計忙上前,攙扶“鐵算盤”下了轎。
王富祥伸手扶了扶瓜皮帽,笑容可掬地說道:“不急不急,歇息一會兒,再走不遲。”
兩個牯牛般的“抬腳棒”,憨笑著站一旁。
二人一路上又是說又是笑,讓“鐵算盤”很高興。
他吩咐小夥計,買了四份茶水,每人一份。再給兩個轎夫各買了四個麥麵大燒餅,讓他們打打尖,說是吃飽了好繼續趕路。
兩個“抬腳棒”歡喜得不得了,連連道謝。
四個人攏一堆,坐在原木做的木凳上,慢慢地喝著茶。
一陣涼風吹過,幽幽地使人爽快。
閑來無事,二轎夫愜意地嚼著饃,又擺起寒陽驛的怪事來。
坐在鄰座的賣油翁,側耳聆聽。
他一邊喝著茶,一邊接過話說道:“客官休要相信那些謠言,那多是村夫俗婦們杜撰出來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