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坐在我對麵,如瀑的長發映襯著潔白的臉蛋,微低著頭,嘴角露出靦腆的微笑。她不時抬起眼皮看我一眼,當我的視線偶爾和這對明眸碰在一起,她雙頰會泛起一片羞澀的暈紅。
看到她,我對老媽的怒火頓時無影無蹤,但更快又被深深的自卑所取代。我知道這必然是一場毫無希望的約會,甚至比之前的更沒有希望。
故事老得掉牙:老爸給我打電話,說我媽病了,高燒起不來床,催我回來看她。當我回家的時候,卻看到她老人家紅光滿麵地來開門。我立刻明白是怎麼回事,氣得扭頭要走。老媽一把拽住我,好說歹說,硬把我留下。我像個木偶一樣,被爸媽按住梳洗打扮一番之後,就被帶來了這地方,參加我的第三十二次相親。
但這次還真是和以前不同。從餐廳的規格就可以看出,此刻我們正在未來大廈頂層,一千二百米高的旋轉餐廳裏,俯視著腳下這座燈火輝煌的大都市,麵前各擺著一份法式鵝肝煎羊排和二○四二年的紅酒。這裏是女方訂的,通過剛才的寒暄,我知道了她叫秦娜,父親是有聲望的律師,母親是大學教師,而她本人也剛剛獲得名牌大學的文學碩士學位,毫無疑問處於社會的頂端。這和我寒酸的普通家庭出身已經拉開了距離,我不禁好奇地想,是什麼讓這位美女同意和我這樣其貌不揚的大齡青年相親的。
但仔細想想,這也不奇怪,高學曆兼出眾的美貌,高不成低不就,讓她加入了剩女一族,年近三十,想必她父母和我爸媽一樣著急,雙方家長病急亂投醫,我們就這樣坐在了彼此對麵。或許,或許我有機會和她發展……不,不可能,這是不可能的。因為與生俱來的缺陷,這一切最終和之前的三十一次相親不會有什麼區別,投入太多隻會傷害自己。我無奈地提醒自己。
因為我是一個F級基因者,這是烙在我每一個細胞最深處,無法擺脫的賤民標誌。
我身高一米八二,體重七十公斤,身體健康,長得也不賴。雖然談不上聰明絕頂,好歹也拿了一張大學畢業文憑和建築師資格證,在公司裏也做出了一點兒業績。從各方麵看,我都是一個不錯的小夥子,除了在最重要的那一方麵:構成我之為我最根本的要素,有不可或缺的缺陷。雖然在平時它對我毫無影響,但是在今天這樣的場合,卻仿佛有一個聲音,在我耳邊強製提醒我這些我不願想起的知識:人類以及幾乎所有動植物的基因主要由脫氧核糖核酸,即DNA構成,基本結構是兩條相互纏繞的分子鏈條,每條鏈條都由腺嘌呤、鳥嘌呤、胞嘧啶和胸腺嘧啶四種不同堿基組成,其中腺嘌呤和胸腺嘧啶,鳥嘌呤和胞嘧啶分別通過氫鍵結合,構成堿基對,這些不同的堿基對,就是DNA雙螺旋鏈條的最基本組成單位。生物遺傳的秘密,就在這些堿基對長達三十億位的排列之中,它們決定了生物發育的一切性狀和細節。
早在半世紀之前的二十一世紀初期,人類就基本完成了人的基因組測序,測定了人類遺傳基因中的全部堿基對,此後很快進一步應用於個體,隻要花一小筆錢,每個人都可以巨細無遺地知道自己的全部基因序列。但這些序列並非都有用,其中大部分是無用的信息,是進化史產生的冗餘,當時還無法確切知道是哪些基因控製哪些性狀。這些密碼在之後的幾十年中被一一破譯。借助軟件分析這些數據,可以很容易地看出一個人在正常發育情況下的容貌、膚色、身高、健康程度、容易得哪些疾病,甚至有沒有心理變態傾向等等。
人的遺傳基因有優劣之分,這是甚至在DNA被發現之前就早已知道的。但這個時代的進步在於,人類能夠精確地量化把握每個人的基因,並通過電腦程序加以評估。不幸的是,雖然我現在健健康康,沒病沒災,但基因在正態分布曲線上卻屬於最差的百分之十五,在評級上是F級。基本上在相親時,隻要我亮出自己的基因評估表,這場約會就泡湯了。
“對了,林先生,你平常都喜歡做什麼呢?”我正心不在焉,秦娜嬌怯怯地問。
既然已經不抱什麼希望,我就把老媽諄諄教導的那套說辭都拋諸腦後,既不說自己喜歡讀書或者聽古典音樂,更不說打高爾夫球之類的,想說什麼說什麼。我毫無優雅儀態地將紅酒一口幹掉,輕鬆地一笑,說:“我這人沒什麼追求,就喜歡玩VR遊戲,比如《太空大戰》。”
“哦?是哪個太空站?”秦娜眼睛一亮,似乎頗感興趣。
看來我們還真是兩個世界的人,我想。“不,不是太空站,”我說,“是《太空大戰》,一款流行的虛擬實戰遊戲。”
“我知道,”秦娜卻打斷我,“我是問你,遊戲裏你打到哪個站了?是小行星站,還是木星站,或者天王星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