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站在一座半球形大廳裏，周圍許多人在來來去去。但在你眼中沒有他們，隻有大廳中央一道鉛灰色的門。一切建築和裝置仿佛都圍繞著這道門，門有近四米高，二米寬，門上沒有任何紋飾，中間是詭異深邃的黑暗，仿佛是吸收一切光線的黑洞。
你即將走入那道門。
你知道門的後麵不是大廳的另一邊，當然也不是黑洞，而是50光年外一顆新發現的行星——石星。在行星地表下埋藏著一種特異晶石，是常溫下的超導體，每一克的價值都超過黃金十倍。你要去那裏勘探和開采這些晶石，豐厚的收入可以改變你貧寒的命運，讓你數年後就能過上體麵舒適的生活，也許可以在都市的郊區買上一棟豪華的智能別墅。
你沒有太高的學曆，也沒有過人的技能，除了年輕，一無所有。如此高薪的工作居然沒有太多人競爭就落到你手上，隻有一個理由：異星生涯自然風險不小，但最主要的危險在眼前幾米開外。你簽下的合約小心地避開了那個數字，但你當然不會不知道。
89.67%。
你不太清楚技術細節，但你知道，當你走進去之後，有89.67%的可能（常常被略加安慰地說成是90%），你會在瞬間到達那顆50光年外的行星，另外10.33%的情況下，你則會被拋到冷酷太空的某個角落，從此無影無蹤。你仔細掂量過這兩個數字：九比一，換來比常人高十倍的收入，這個險值得冒。但現在，你即將走入那扇門，卻感到了害怕。10.33%，數字不大，但不可能忽略不計。這次同去的十幾個人裏，很可能有一個人永遠無法到達目的地，而那個人，或許就是你。
你越來越接近那道門，心跳越來越快，背上開始冒汗，呼吸也急促起來。
“你沒事吧？”在你背後，一個好聽的聲音說。
你回頭，看到身後一雙明亮動人的眼睛，忽然之間有一種呼吸不過來的感覺。
“不用緊張，會沒事的。”那雙亮眼睛的主人說。
“你……你也是去開采晶石的？”你問，這項工作一般都是由男人來做，很少有女人，更不用說這麼好看的女孩子。
“不，”女孩說，“我是躍遷者。”
“躍遷者？”你想起一些傳說，心不禁一跳。
女孩爽朗地笑了：“說著好聽罷了，其實就是去玩的。”
你很好奇，但沒有太多時間交談，那扇大門就在你麵前，工作人員在示意你進去。你不想在女孩子麵前露怯，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那我……我先進去了。”
“在那邊見。”女孩說。
黑暗就在眼前，你覺得腿有點發軟，這恐懼反而給了你勇氣，你回頭問：“如果……如果我們都能平安到達那邊，你……你能告訴我躍遷者的事嗎？”
女孩凝視了你片刻，然後笑了：“好呀。”
這話給了你勇氣，你毅然邁進黑暗，感到一陣恍惚，身子仿佛在融化，那一瞬間你又後悔了，你相信出了什麼岔子，自己再也不可能到達那個遙遠的世界。
但世界重新在你身邊顯形，身體也輕了一半——一個重力小得多的星球。你看到比地球上燦爛百倍的銀河隔著玻璃穹頂在眼前閃耀，歡迎你的平安抵達。
你回過頭，看到那個女孩在對你微笑。
這次傳送，有兩個人沒有到達目的地，好在不是你，也不是她。
你們在石星的星空下共進晚餐——按地球時間來算。事實上，你們吃的隻是生態循環係統中藻類生物製成的餅幹，但你在銀河的清輝下吃得津津有味。女孩坐在你對麵，告訴你關於躍遷者的那些事跡。
太空時代以來，人類的超光速飛船訪問了超過一千個星係，並把傳送門安放在那裏的行星、衛星和太空站上。由於飛船最快隻能達到光速的99%，如果一個人要乘飛船遍遊所有有人居住的行星，按地球時間算需要千年時光，在飛船上也要度過一百多年。即便隻去某個較近的星係，往返往往也需要數十年光陰。一旦上路，就和自己熟悉的世界永別，這讓許多人望而卻步。
但傳送門可以克服時間的鴻溝，女孩說。從她口中，你得知了傳送門的原理：任何宏觀物體本質上都是德布羅意波，傳送門的方式是將波長近乎無限拉長，你的身體頓時會被量子化，成為概率雲，發散到整個宇宙中，並在目的地的另一道門那裏坍縮，中間不需要任何時間。因此你可以在刹那間抵達另一顆星星，偷偷玩上幾小時後回來，家裏人也許還沒睡醒。
“但是隻有90%的人能成功。”你說。
女孩點了點頭：“所以很少有人能夠成為躍遷者。”
既然瞬時傳送的原理是根據量子力學，量子不確定性也決定了你的身體出現在另一道門那裏的概率不會是100%，技術的極限也隻能做到89.67%，人們自我安慰地四舍五入為90%。另外10.33%的情況下，你的身體會消散在宇宙的各個角落，化為烏有。一往一返，平安歸來的可能隻有大約81%。冒險通過傳送門的人不是為了豐厚的利益，就是有迫不得已的需要。每個殖民星球的早期都是這樣建立起來的，但沒有正常人僅為了去看看外麵的宇宙冒這麼大的風險。
除了“躍遷者”，一個充滿好奇而不甘寂寞的人群，絕大部分是年輕人。他們任性地從一顆星星躍向另一顆星星，盡情領略宇宙的浩瀚與奇妙。盡管每年平均有六七成人永遠消失，但他們的精彩生涯在寰宇網絡上廣泛傳播，又吸引了許多人的加入。
“我見過占據半個天空的紅巨星，”女孩比畫著說，“在夜空綻放的玫瑰星雲，遠古的外星城市遺址，還有在氣態行星的天空中飛翔的鯨群……當然，你在三維視頻和書籍裏也能看到這些，但和一個世界呈現在你麵前的感覺根本沒法比。”
“你去過多少星係？”你好奇地問。
“不多，加上這個也才六個。”
你粗略計算了一下，這至少需要穿過六七次傳送門，她最多有50%的概率能幸存下來，現在還安然無恙，真是幸運。
“我還要去魔山星、珍珠星團、沸海星係，還有王冠黑洞……”女孩列舉著那些平時在VR遊戲裏才能看到的宇宙名勝。
“可這太危險了，”你脫口而出，“你會死的！”
“不會的，”女孩說，帶著奇異的自信，“躍遷者永不會死去。”
“這怎麼可能？”
女孩欲言又止，臉上出現了淡淡的悲哀：“如果你自己成為躍遷者，就會明白。”
躍遷者女孩在這顆星球上並沒有待太長時間。這是一顆光禿禿的岩石行星，沒有大氣、水分和任何生命，除了特殊的礦藏外，毫無吸引人的地方，三天以後她就離開了。那時，你正在行星的另一邊進行入職培訓，隻接到她發的一條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