躍遷少女(2 / 3)

“我走了,有機會來找我玩。”

你知道在哪裏可以找到她,她告訴了你她的個人網絡站點。10%的耗散對於信息來說是完全可以接受的,因此你可以在寰宇網絡上實時查到她的行蹤,如果她願意公布。但你沒有去找她,你覺得她多半是中了邪,你並不願意冒著送命的危險,更不願意毀了自己的人生計劃。但很多天你都想著那個躍遷者女孩,想著她奇妙的生活和冒險。

經過短期的培訓,你投入了工作,你的工作在地下數十公裏,甚至連這顆星球上唯一可算得美麗的東西——星空——都看不見。你生活在棺材般狹小的地下采掘機裏,像果子裏的蟲子一樣在行星的岩層中緩慢挪動,吃著聞到氣味就想吐的藻類餅幹。你唯一的娛樂是上網,打開她的網站,久久看著三維視頻中另一種你難以夢想的生活:眺望著綴有絢麗光環的王冠黑洞從地平線上升起,攀上高達三萬米的垂直冰崖去采摘珍稀的冰淩花,在紅色的行走草原上騎著七足鱗馬飛奔……在浩瀚的宇宙麵前,你夢想中的那棟豪華智能別墅漸漸失色了。

你沒有再和她聯係,本來也隻是萍水相逢。但你一直關注著她的旅程。兩年中,躍遷女孩走過十多個星係,在每個地方稍微停留一下,打幾天工,就可以賺到前往下一個世界的旅費。你默默地為她計算概率,從她離開石星算起,經過那麼多星係,存活的概率還不到25%,但她一直安然無恙。有時你會懷疑,也許她是對的,躍遷者真的不會死去?

但你也看到了其他躍遷者的消息,每年總有數百人在傳送門裏消失,再也無法到達下一個目的地,其中不乏知名的人物。她隨時可能成為下一個,隨時。每當她進行傳送時,你都要為她捏一把汗,生怕她從你的星空中隕落。

兩年的合同期到了。你的同事有的決定再留下來多攢兩年的錢,更多人打算帶著攢到的一小筆財富回地球去過好日子。你也再一次站在了那道門前,最多再冒一次10%的危險,回到地球上,你就可以擁有那棟別墅和未來的舒適生活了。

但那時你鬼使神差地打開網絡終端,看到了她新發布的狀態,她說很快就要去海神星,一顆距離地球700光年、充滿神秘生命的海洋行星。她說,她會在那裏看到水晶花的盛開,聆聽海鶯魚的歌唱。

你想象著那個資料很少的遙遠世界,突然爆發的熱情讓你衝向櫃台,在工作人員的驚詫中,將自己的目的地改為海神星,然後走進傳送門的黑暗。這一次,你並沒有猶豫和懷疑,不知怎麼,你相信自己一定會到達那裏,和她相見。

幾小時後,你站在海神星的海灘上,凝望著漂浮著奇異的青玉色花朵的海洋,遠處,長著翅膀的奇妙魚類從水底飛出,發出振蕩的歌聲求偶。你已經很久沒有站在如此廣闊壯美的世界中了,你渴望著奔跑和呼喊,渴望擁抱這一切,但你更渴望另一個人,你轉頭望向身邊的躍遷者女孩。

躍遷者女孩一見麵就認出了你,但她以為隻是因為巧合你們才會在這裏重逢。她告訴你那些奇異世界的見聞,你其實早已在她的站點看到了,但卻安靜地聽她講述。

“這個世界真漂亮。”最後她說,“我打算在這裏多住一段日子。”

“你還要去別的世界嗎?”你問。

“當然,我的夢想是走遍人類開拓的整個宇宙。”女孩張開手臂,如同要擁抱大海。

“可是你真的不怕在傳送中消失掉?”

女孩點點頭。“為什麼?”你問,但女孩沒有回答。

你再三詢問,她猶疑了很久,說出了一個詞:“量子永生。”

從外在的角度看,她解釋說,當人進入傳送門後,就成為一團概率雲,處於量子疊加態,發散在宇宙中,同時又在數百光年外的星球上出現。隻有觀察者能夠讓概率雲進行波函數坍縮。彼處的傳送門事實上起了強觀察者的作用,為概率雲的坍縮賦予了定位,讓旅行者重新出現。當然,旅行者也有可能坍縮在宇宙的另一邊,傳送門對此概不負責。

然而,旅行者自己也是強觀察者,他不可能觀察到自己整個消失掉,否則觀察本身就會不複存在,造成不可能出現的因果悖論。因此從旅行者的角度看,他總是會100%地出現在目的地。無論是一百次還是一千次通過傳送門,都不會有什麼危險。

“但出事的人還是很多啊,從地球到石星那次,不就有兩個人沒有傳送成功嗎?”你還是不明白。

躍遷者的麵容變得肅穆,她湊近了你,低聲說:“在我們的世界裏,他們死去了;但在他們自己的世界裏,他們還活著。”

每一次傳送,躍遷者女孩說,宇宙都至少會分成兩個平行宇宙——傳送成功的宇宙和失敗的宇宙。觀察者會進入哪個宇宙是純概率性的,你看到傳送者再也沒有出現,他在你的宇宙中消失了,但在他自己的宇宙中卻成功到達了目的地。

“這也太瘋狂了……”你喃喃地說,“可如果是真的,為什麼我從來沒有聽人提過?”

她嚴肅地歎了口氣:“你想想,如果所有人都知道,會有多麼嚴重的後果?”

你也想到了後果。如果人類對穿過傳送門再沒有顧慮,大部分人都會想輕鬆地去異星遊曆,結果是在每一個人自己的世界裏,周圍的人會不斷地死去,不是一個兩個,而是百千萬億人,很快整個世界——不,所有的世界——就會崩潰。你打了個寒戰。

“記得我跟你說過的外星人遺址嗎?我們也發現了許多傳送門的殘骸,可能就是因為他們公布了量子永生的秘密才會消失的。”

你抬頭望著深邃的宇宙,想到宇宙之外,還有無數宇宙,每個人都孤獨地活在自己的宇宙裏,看著周圍的人一個個死去,一種深深的恐懼攫住了你,你拉住了躍遷女孩的手。

她的手微顫了一下,卻沒有鬆開。

你們在海神星上遊玩了兩個月。你們一同在珠鏈般的島嶼上漫步,也一起揚帆出海,環遊行星,你們見過漫天飛舞的金色鳥魚,見過浮島般的巨龜,也見過讓大海發出奇光異彩的浮遊生物群。你們用深潛器潛入五萬米的海底峽穀之底,絕對的黑暗給了你勇氣,讓你說出了兩年來對她的思戀,然後你摸索到她的唇,你吻了她,她也回吻了你。

“我愛你。”你喃喃地說出古老的誓言。

“可是躍遷者是孤獨的,”女孩在你耳邊如泣如訴地說,“我們不能愛別人,或遲或早,他們總會離開我們的宇宙,永遠離別。”

“為什麼?隻要對方不進行躍遷,就不會離開你們。你們總可以回到他們身邊。”

“是的,在我們的宇宙裏他們一直在,但是在他們的宇宙裏,我們卻總會在某一天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