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宣說:“我的朋友。給他登個記吧。”

“在阿瑟.柯南道爾站?”那女孩問。

“對。”

“登記什麼名字?”

“華生醫生。”

“喔!”房間裏響起一片小聲的怪叫,“你找到助手了?”

這些人一邊叫一邊上上下下打量我。我挺尷尬,隻好衝他們微笑。

郭宣說:“別逗他,趕快登記。”

我在網警中心注了冊,我可以憑網警助手的身份進入虛擬世界。這真讓人高興。

“好啦!你們進去吧。把腿摔斷,菜鳥!”女孩笑著說。我跟在郭宣後麵穿過房間,出了門才反應過來,最後那句吉祥話是衝我說的。

門外是一片白光,眼睛被晃得睜不開。走了一會兒才進入正常光線下。我一側頭,發現郭宣不見了,旁邊是個瘦削、冷峻、長著鷹鉤鼻的高個子,就是那天給我們做公證的人。

我終於想起這個形象的出處:“喂!你自己扮出來的?是福爾摩斯?”

郭宣笑笑:“瞧瞧你吧。”

我變得很結實,身上穿著深藍色衣服和短披風,看不見自己的臉,不過用手一摸,我摸到了上唇的小胡子。郭宣說:“我幫你設計的形象,華生。”

我們還是在長廊裏走著,對麵一個矮胖小老頭慢慢地晃過來,他頭頂禿了,穿著長袍。他衝郭宣說:“你好啊,歇洛克!”

“你好,布朗神父。”郭宣有禮貌地站住。

小老頭說:“我聽說那個人越獄了,你是去……”

“對,我是去……”

布朗神父點點頭,默默地走過去了。

我壓低了聲音問:“他就是……啊?”

“對,”福爾摩斯,不,郭宣微笑著說,“他就是那個布朗神父,三大名偵探之一。”

這裏似乎聚集著很多大牌人物。

走廊兩側有不少緊閉的門。郭宣帶著我走到一扇門前,伸手一推就推開了。

“這是我私人的地方,我們可以從這兒跳到柯南道爾站。”他說著領我進去。

裏麵是一套大房子,看得出來有些年頭了。我們是站在客廳裏,有兩道樓梯通往樓上。我向窗外望了一眼——一望無際的綠色草原,遠處有一些小丘陵。這可能是郭宣給自己設計的虛擬家園。

郭宣已經進入角色了,他在前麵直接走進書房:“華生!來。”

我隨著他過去,坐在沙發裏麵。他蹺起瘦長的腿,把十根手指的指尖頂在一起:“我跟你談談莫利亞蒂教授。你從原著小說裏已經了解了一些。但是我告訴你,‘這一個’莫利亞蒂教授比小說裏麵的更狡猾,更危險。近一年來,他在這裏呼風喚雨,利用各種身份在虛擬世界為非作歹。對,你說得對,這是遊戲。不過你聽我說:在一個MUD偵探遊戲裏,確實必須有人扮演罪犯;可是,大多數人犯的都是偷竊、詐騙、搶劫,最多是綁架罪。即便是在虛擬世界裏,要犯謀殺罪也必須得有特殊的心理素質:要麼是真正的惡棍,要麼是瘋子。莫利亞蒂教授經常謀殺——他有癮。一年裏他犯了四十多起謀殺罪。這是個在網絡裏發泄暴力欲望的瘋子。我沒有見過真實的他,也許他在現實中是個老實巴交的小職員,他陰暗的心理需求隻能在網上滿足。”

“在虛擬世界被殺的人,隻不過是ID不能用了而已。”我提醒他,“一個人把犯罪欲望在網上發泄掉,可以穩定他的心理。”

郭宣揮手打斷了我:“我一直不同意這種說法!這裏不僅可以‘發泄’犯罪欲望,而且還在‘培養’,在放大這種欲望。現實中人們受法律的約束,而網上的自由使他的欲望越來越強……你懂嗎?還有,在這裏被莫利亞蒂害死的人,現實中不像你說的那麼幸運。我見過一個被害者,他‘死’過之後就心理失常了。”

“為什麼?”我問。

他停了一會兒說:“我請你當助手,其實是為了保護自己……莫利亞蒂不同於普通的網上罪犯,他善於催眠。”

我吃了一驚:“在網絡裏催眠?”

“對。他有時候對被害人施以催眠術,使他們退出遊戲後心理失常。”

“可是,可是,”我說,“催眠這手早就過時了。而且人在虛擬世界裏應該不容易被催眠的。”

他搖搖頭:“你說錯了。催眠雖說已經有了一百多年曆史,但是依然很盛行。而且,在進入真人MUD以後,大腦經常處在阿爾法波狀態下,比平時更容易被催眠。隻不過能夠透過網絡施行催眠術的人非常少。莫利亞蒂最危險的地方就在於此,他很擅長這一手,剛開始的時候好像在摸索,後來技術越來越熟練。上次逮捕他的時候,我差一點中了他的暗示。所以,我一直在找你這樣不受暗示的人。”

“你剛才說……他又越獄了?”我有些擔心。

“遊戲裏的監獄,隻能把罪犯的ID鎖住。”他解釋說,“比如你是個被逮捕的罪犯,我們把你關押在監獄裏,那麼,你每次用這個ID進入遊戲,都會發現自己還在監獄裏麵,直到被釋放為止。這本來是遊戲裏的一種設置,說出來你也不會相信,它居然起到了心理監牢的作用。可能它象征性地把人的潛意識裏有犯罪傾向的一麵壓抑了。莫利亞蒂教授進監獄時說,他遲早會出來的。他寧願被關押,也不肯重新申請一個ID回來。他把這座監獄看作對他智力的挑戰。現在,他逃出來了。”

我說:“可是,網警可以憑任何人的ID找到……”

郭宣搖頭:“他越獄以後,很可能就不用原來的ID了。因為他已經戰勝了監獄的挑戰,他滿足了。現在,柯南道爾站裏的任何一個人,都可能是莫利亞蒂教授。他會在虛擬的十九世紀大倫敦繼續作惡。”

“如果抓住他本人呢?通過IP地址找到他……”

郭宣說:“他用某種程序幹擾了我們,找不到他的IP。”說完這句話,他又淡漠地笑笑,“何況……你看我像利用網警特權破案的人麼?”

正說到這兒,房間裏響起了急促的鈴聲。郭宣站起來:“有人報案了。咱們走吧!”

我加快腳步跟著他,來到書房後麵的一間小屋。這屋子十分奇特,裏麵的牆壁上排了十多扇門,每扇門上標著:“貝克街221號”、“蘇格蘭場”、“碼頭”、“車站”等等地名。郭宣拉開“貝克街221號”的門,把我推進去。然後他自己也跟了進來,隨手把門關上。

我站在一間古樸、幹淨但微顯雜亂的起居室裏,回頭一看,剛才進來時的那扇門已經消失了,隻剩光光的牆壁。

郭宣已經向站在窗邊的客人走去:“雷斯垂德!”

“福爾摩斯先生!”那個穿古代英國警察製服的瘦小男人伸出手來,“他又殺了個人。”

“肯定是他?”

“我猜是,好久沒有謀殺案了。”警察急匆匆地說,“咱們現在就去現場吧!”

“華生,一起去。”郭宣把我的胳膊一拉。我隨著他們下樓,上了門口的馬車。

路上,雷斯垂德說了案情。現實中的他,可能真是個英國人,他說話的方式很奇怪。各個MUD站點都對全世界開放,所以說任何語言的遊戲者都有。但是服務器上的智能語言係統,可以把所有對話者的語言自動翻譯,變成對方能聽懂的話。

車輪聲停下來。我們已到了現場。

死者是一個相當漂亮的年輕女士,雙眼圓睜橫躺在地,身體周圍都是已經幹了的血跡。幾個警察圍在四周,奇怪的是還有一個紅頭發的小男孩。

雷斯垂德指著小男孩說:“他是最早的一個目擊者。”

郭宣沒有說話,低頭查看著屍體和周圍的地麵。過了一會兒,他問那個男孩:“你看到了什麼?是什麼時候看到的?”

“先……先生……”男孩緊張地瞪著眼,“我……在這裏和他們玩球,這位女士跳下來,他們都跑了……”

一個警察解釋道:“他在和小朋友們賽球,他還是個隊長呢。”

郭宣蹲下來,說:“喔,你的臉紅通通的,真是個好孩子。你看見這位女士跳下來的?”

男孩吞咽了一下:“嗯……是。她從這樓上跳下來,摔在這裏。他們一下子都跑了。我喊人,很多人過來,警察先生也過來。他們不讓我走……”

“會讓你走的。”郭宣說,“這位女士跳下來的時候,你還看見樓上有其他人嗎?”

男孩搖頭。

“她在跳之前喊了什麼話嗎?”

“沒有,我聽見她叫了一聲,可那時候她已經跳了。”

一個年輕警察說:“福爾摩斯先生,我們搜查了這座樓,樓上沒有人。除非殺人犯在警察趕到、並且圍住樓房之前逃跑,否則,這位女士就是自己跳下來的。”

“誰會上網來表演自殺?”郭宣搖著頭,“查出死者身份了嗎?”

雷斯垂德說:“她是個教師,級別很低——她才注冊不久。”

在“阿瑟.柯南道爾站”這樣的探案世界裏,每一個遊戲者都要在偵探、警察、普通人或罪犯中選擇一種身份。每一種身份都可以升級。操各種職業的“普通人”如果在這裏生活很久而又可以避免罪犯的侵擾,也能升到很高的級別。

“找到她上網的IP地址了嗎?”

“找到了,在美國。”雷斯垂德回答。可見他也是一個網警,網警可以鎖定普通用戶的IP。

郭宣沉吟著。那個男孩一直站在原地不動,仰臉望著他,說不上是緊張還是發呆。郭宣看看雷斯垂德:“讓這個男孩走吧?”

雷斯垂德在男孩腦袋上拍了一下,給了他一枚硬幣。男孩高興得伸伸舌頭。在這個站裏,倫敦警長發的獎金是可以幫助人升級的,效用僅次於福爾摩斯本人的獎賞,及英女王頒發的勳章。

男孩子把錢放進衣袋,撒腿跑掉了。我們望著他的紅頭發,幾秒鍾後,他消失在街拐角。

郭宣突然喊:“追上他!快,把他抓住!”

警察們愣住了,雷斯垂德指著兩個警察:“趕快去追,快去!”他雖然不明白郭宣的用意,但歇洛克.福爾摩斯是不會錯的。

兩個警察衝過去了。郭宣指著腳下那男孩剛才一直站著的地方說:“他留了信給我。”

我們一起蹲下來看。字跡很小,掩藏在男孩的一對腳印裏麵。左邊是一個花體的“M”,右邊寫著:“我的歇洛克,這是我送你的第一份禮物,以後還會有的。”

“M是莫利亞蒂的標記。我想你手下的人追不上他了。”郭宣說。

“那個男孩……”雷斯垂德追悔莫及地說。

郭宣頗為平靜:“他就是莫利亞蒂本人。”

退出遊戲後,郭宣從床上坐起來,打開燈,表情很嚴肅。這個感情強烈的家夥,還沒從福爾摩斯的感覺裏恢複過來。

我們倆在各自的床上相對而坐。郭宣從枕頭下麵摸出一件東西,我的天,居然是個陶土製的煙鬥。他默默地把玩著那件道具。我說:“別太認真了。你不是福爾摩斯。現在咱們回到現實中來,想想下禮拜的政治考試吧!”

他慢慢地說:“不管在哪裏,正義總是正義。”說完他關了燈,在黑暗中躺下。

屋子裏非常安靜。我睜著眼睛呆了一會兒,問他:“郭宣,那個小男孩真是莫利亞蒂嗎?他的膽子真大。”

“當然是他。”郭宣在對麵回答,“他要留下來看看我的反應。我們是老對手了。”

“他為什麼單單找你的碴兒?為什麼管你叫‘我的歇洛克’?”

郭宣靜了一陣,才說:“柯南道爾站裏,有數不清的罪犯和偵探。可是隻有一個莫利亞蒂。”

過了一會兒,又聽見他低聲說:“也隻有一個福爾摩斯。”

三、廢樓十三層

第二天,我們倆起晚了。飛跑到教室裏,正好趕上課間休息。同學們的臉上都有黯然之色。郭宣很敏感,他拉住一個叫許藝成的男生問:“出什麼事了嗎?”

“你還不知道?”許藝成說,“沈蓉自殺了。”

郭宣的臉變得蒼白。他慢慢坐下了,好一會兒沒有說出話來。雖然他在虛擬世界中處理過那麼多的謀殺案,可是,身邊發生的這次命案對他的打擊太大了。我一點也不奇怪。我聽說在去年,沈蓉為了郭宣,曾經和自己的一個好朋友鬧翻。

郭宣終於振作起來,接著問沈蓉自殺的詳細情況。

沈蓉是我們班上僅有的五個女生之一,而且也是我們係裏罕見的幾位漂亮女孩之一。我不相信她是會自殺的那種人。

“誰信呢?”許藝成也說,“可是好幾個人親眼看見她從廢樓頂層跳下來!”

廢樓這個名勝古跡我是知道的,因為校園裏的建築物中,隻有建於1980年的這座廢樓還保留著原始的樓梯,所以,幾乎所有清晨鍛煉者都要到那裏去爬樓梯,即便它裏麵光線幽暗,氣氛詭異。

郭宣的眼裏有什麼光芒一閃,他瞥了我一眼,問道:“是什麼時候?誰看見的?”

許藝成張開嘴,正要說話,郭宣突然說:“等一等!我去看一下……”他扭過臉,衝出門去。

許藝成對我說:“他是想去現場看看?沒用,警察把那兒圍起來了,進不去。”

我是了解郭宣的。我也走出去,進了廁所。

郭宣正趴在洗手池上作嘔。我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顫抖著聲音說:“是他幹的!我怎麼沒想到,他會在真實世界裏殺人……”他按在池邊的手,指關節捏得發白。

我低聲問:“你沒事吧?”

他沒有回頭:“你回教室吧。”

我知道,像他這樣的人,在激動得難以自製的時候,需要單獨待一會兒。所以我離開他,回了教室。

上課十分鍾後,郭宣無聲無息地進來,坐在我旁邊。他告訴我:“廢樓已經被圍起來了。四邊一共有七個警察。我什麼也看不見。”

“怎麼辦?”我問。

他說:“白天,我們繼續詢問目擊者,晚上,你跟我到那樓裏去看看。”

我點了點頭:“好。你能肯定是莫利亞蒂幹的?”

“多半是他。很可能,他發現我上網的IP地址就在這所學校裏,所以……”

到了下午,我們已經分別找過六位目擊者。他們是:許藝成,就是上午向我們彙報情況的男生;班上的另外四位女生——王紅菲、趙蕾、馮丹丹、顧彤;還有一位金煥哲,計算機係大三男生。

許藝成說得最順暢。他是個愛湊熱鬧的人,而且無論男生女生都喜歡跟他一起玩。所以,我們班的五位女生每天早晨在校園裏慢跑,他也死乞白賴加了進去。

“跑到廢樓底下,沈蓉叫我們等她一會兒。她每天跑到那兒,都要進去爬一趟樓梯。十三層啊,女生為了苗條什麼都肯幹。我們就在樓門口等著她。這時候,金煥哲過來了,他也是早鍛煉經過那兒。他問我們在等誰,然後就站住不走了。我們都知道,他早就對沈蓉有想法。忽然,上麵傳來沈蓉的一聲驚叫!大家抬頭一看,真嚇呆了。沈蓉從十三層的破窗口跳了出來,正往下摔。沈蓉飄啊,飄啊……女生們四散奔逃,隻有我站著沒動,可是我也沒辦法救她。沈蓉就摔在我旁邊……不到五米遠!你想想看,腦子都摔出來了……肯定沒救了。我還抱著一線希望,立刻讓趙蕾跑去叫醫生,打電話報警;我們剩下幾個人,分別守住廢樓的一邊。你知道,很可能是有人推沈蓉下來的!隻要我們守住所有的方位。那小子就跑不了。這時候,四麵八方聽見喊叫的人慢慢走過來。醫生趕到,一看就說沒用了,完了。學校保安和幾個老師後到,好多人把樓圍起來了,可是一直沒有人跑出來。最後警察到了,他們把全樓搜了一遍,沒發現任何人。沈蓉是自殺!你們信嗎?警察這麼說的。”

郭宣問:“沈蓉跳下來的時候是幾點?”

許藝成撓了幾下腦袋:“我不知道,那種時候,誰想得到看表?”

“你守在廢樓的哪一邊?”

“我想想看……是北邊吧?沒錯,是北邊。在樓門背麵,麵對操場的那邊。”

“有沒有這種可能:那個凶手把沈蓉推下來以後,飛快地下樓,在你沒有轉到樓北邊的時候,從那裏跳窗逃跑?”

“他不可能跑那麼快。”許藝成拍著胸口說,“何況操場上還有人呢。他不敢從那邊跑。”他又想了想,“除了樓梯那兒的窗戶,所有的窗戶都被封了。”

顧彤是我們找的第二個目擊者。我早聽說她是沈蓉的好朋友,但是去年曾經為了郭宣而鬧翻。這個女生,並不算很漂亮。如果讓我說,她的魅力是在氣質和個性方麵。她非常沉著,安詳,謙和。沒人告訴我,麵對她和沈蓉,郭宣選擇的是誰?我隻知道現在郭宣沒有女朋友。

“我們每天早晨都一起晨跑。”顧彤敘述的時候顯得很冷靜,但是眼神裏露出屬於女孩子的悲傷,“沈蓉喜歡在廢樓裏麵爬樓梯,大家都在下邊等她。金煥哲過來跟我們聊天。聊了一會兒,樓上傳來沈蓉的叫聲。她……從十三層的窗口跳出來,摔在地下。我們都很害怕。趙蕾跑去叫醫生、報警,我和金煥哲是學校紅十字會的,所以我們倆想看看沈蓉還有沒有救……其他人,分別守住廢樓的另外三麵,因為沈蓉可能是被別人推下來的。這些事都是白做,沈蓉當場就死了。廢樓裏—個人也沒有。”

“當時是幾點?”

顧彤想了想:“我沒有看表。可是,沈蓉跑進廢樓之後,我聽見了起床鈴聲,所以大概是七點。”

郭宣問:“沈蓉出事以後,你們處理得很聰明。是誰的主意?是許藝成的嗎?”

顧彤蒼白的臉微有紅暈,她搖著頭:“他?不是他的主意……我忘了是誰的。”

“昨天晚上沈蓉上網了嗎?”

“她每天都上網,她選修了網上課程。”

“最近沈蓉有沒有反常的表現?”

顧彤看了看郭宣,臉更紅了。她低聲說:“沒什麼。你知道,去年……那件事……前幾天她忽然對我說:我讓路了,你去吧!”

我問:“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郭宣和顧彤都沒有理我。看樣子他們倆有點尷尬。顧彤先恢複了冷靜,她紅著臉,輕咬嘴唇,衝我們點點頭,走了。她在克製某種感情,她身上有一種屬於謙和女生的特殊的尊貴。

趙蕾是女生當中最聽話的一個,也是最膽小的。她的模樣就像隻小兔,還有一對雪白的門牙。她跟顧彤最要好。

趙蕾說話的時候,門牙咬著下唇,嘴巴扁起來,老像要哭的樣子:“我們今天又去跑步。沈蓉還是去爬樓梯。她已經夠瘦的了,還是要爬……如果今天沒去爬就好了……我們正在等她,她叫了一聲,從十三層樓上掉下來。我蒙住眼……她死了。顧彤抓住我,叫我別哭,馬上去找醫生,報警。我就去了。”

“你很能幹。那是幾點鍾的事?”郭宣像對小妹妹一樣問。

趙蕾茫然搖頭:“我不知道。”

“在場的都有哪些人?”

“咱班的女生都在,許藝成也在,他老跟我們一起跑步。還有金煥哲,他……他一年前就在追沈蓉,可沈蓉老不理他。”

“昨天晚上沈蓉上網了嗎?”

“好像上了。她天天都要上的。”

“最近沈蓉有什麼不正常的舉動嗎?”

趙蕾想了想:“她一直都很開心。就是前幾天,好像又跟顧彤吵過。”

郭宣很注意這一點:“你看到了嗎?”

“沒有。”她說,“她們倆一起從宿舍走出來,顧彤臉紅紅的,沈蓉咬著嘴唇。郭宣,沈蓉不會是自殺吧……”

郭宣沒說話。趙蕾哭了:“去年,她們倆吵架。我幫著顧彤。沈蓉說顧彤是棺材臉。我氣極了,罵她是花瓶,沒腦子……”

接下來是王紅菲。這個女孩沒有特點,好像也不太自信。她的衣著打扮都模仿沈蓉。

“沈蓉習慣讓大家等她。她是自殺,我猜是這麼回事。你不信嗎?她讓我們在樓下等,自己跑上去,然後就跳了下來。女孩子的心,你們永遠不會懂的。她很孤獨,郭宣,你不知道,她非常孤獨。女孩長得美一點,就有人說她是花瓶。好幾次,我在深夜裏聽見她小聲地哭……那是為了誰?郭宣,你想想……”

郭宣打斷了她:“沈蓉出事的時候,大概是幾點鍾?”

“七點……七點過幾分吧?我記得起床鈴響了,就在她跑進廢樓的時候。”

“你們一共有幾個人?”

“我想想:我、沈蓉、顧彤、趙蕾、馮丹丹、許藝成,還有沈蓉瞧不上的那個金煥哲。一共七個人。沈蓉跳下來以後,我們都傻了。隻有顧彤好像沒感情似的,分派任務。讓趙蕾去找醫生——有什麼用?讓我們守住廢樓。這是胡思亂想,沈蓉是自殺,樓裏沒有人。”.

“你守在樓的哪一邊?”

“是……東邊,對,退休老師們早晨練劍的那邊。音樂聲音蓋住了我們的叫聲,我大聲喊,幾個老師才過來問出了什麼事。”

“也就是說,如果樓上有人,他不可能從東邊逃跑?”

“絕對不可能。而且,那邊所有窗戶都被封死了。”

“沈蓉最近反常嗎?”

王紅菲盯著郭宣:“郭宣,什麼叫做反常?一個下定決心結束生命的人,會讓別人看出她的想法嗎?沈蓉一切正常,但是我知道,她內在的生命力已經枯竭了,我了解她。”她用手遮住臉。

馮丹丹,一個眼睛相當大、身材相當好的女生。但是她跟男同學一起爬樹翻牆,令大多數人不能接受,她自己對此滿不在乎。

“沈蓉已經死了,你們打聽這些也沒用。又不是偵探……”她翻著大眼睛,“不要問我,問別人去。”

“別人我們都問過了。”郭宣責備似的看著她。

馮丹丹說:“那,我看見的跟別人一樣。沒什麼新鮮的。夠受刺激的了,還來煩我……顧彤、趙蕾、許藝成他們,還有那個金煥哲,隨便誰都行,聽他們的就好了。”

“沈蓉是幾點鍾出事的?”

“七點過五分。”大眼睛又一翻。

郭宣問:“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