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刀疤人尚在寨中,秦隊長強硬地扯住俏海棠的手腕奪門而去,我和郝班長、黃三也連忙跟在了後頭。在以馱虎為首的眾崽子簇擁之下,我們來到了刀疤人落腳的房間外。屋內燭火閃動,悄無聲息。秦隊長順出手槍喊道:“屋裏的朋友,既然碰上了,還不出來見見嗎?”
沒有答音。
我有些焦躁,“哢哢”拉動槍栓,這就要去拽房門,秦隊長摁住我,警告我當心有詐,而後他拿起我的步槍,小心翼翼地用槍口試探著動了動房門,“吱呀”一聲,門開了。
由於彼時天寒地凍,門上掛了一塊搪風簾子保暖,受風簾所阻,看不到屋裏情況。秦隊長又用槍口挑落風簾,我們方才看到,屋內早已淩亂不堪,桌子椅子翻倒在地,一名昏厥的崽子被壓在下麵—不用說,刀疤人再次逃之夭夭了!
馱虎要進屋,秦隊長攔住他:“虎爺少安毋躁,讓我先進去看看。”
我和郝班長跟隨秦隊長走入屋內。這時我發現,土炕上的被褥裏鼓鼓囊囊,似乎有什麼東西。秦隊長也看到了,他上前輕輕拉開,被褥下露出了一條椅子腿,待將被褥全部展開,除了一條長條椅之外什麼都沒有了。我正奇怪刀疤人為何如此布置之時,瞥眼看到郝班長正在移動壓在昏厥的崽子身上的桌椅……
秦隊長見狀雙目圓睜,喊了一聲:“老郝,小心詭雷—”
郝班長被秦隊長這一嗓子嚇得抖了個激靈,手上不利落,拿住的椅子“嘩啦”歪倒,跟著,一條拴在椅子上的細線突然拉直,“哧哧”的聲音響起,稀薄的煙霧由昏厥的崽子的身下彌散開來!
郝班長慌亂之際忙轉身,不料一隻腳被放在地上的步槍帶子絆住,撲了一個趔趄。我正想去拉他,卻被秦隊長鐵鉗似的手指扣住胳膊,硬生生地被他拎出房去。就在這時,一聲巨大的爆炸聲驟然響起,我再一回頭,隻見整座房間已然濃煙滾滾,瓦礫橫飛起來……
不見郝班長,我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嚷叫著不管不顧衝入了濃煙不歇的房中,瘋狂地挖動著碎礫殘渣。恍惚間,我感到被什麼東西拉住手腕,這才看到是郝班長,我急忙把他背起跑出屋外。
郝班長渾身上下一片焦黑,就像剛從煤窯爬出來似的。我把郝班長抱在懷裏,拚命地搖著,嘴裏連連嘟噥著:“班長,你醒醒,醒醒……”
郝班長一動不動,嘴角還掛著血跡。我趕緊去試探他的鼻息,他咳嗽了一聲,睜開眼睛,衝著我齜牙咧嘴說了一句:“癟犢子玩意兒……我他娘做鬼都不會放過你!啊……疼……”
我知道他這是在罵刀疤人—還有力氣罵人,那就是不會死了,我當即破涕為笑了。
郝班長的後背迸開了兩道口子,還好沒傷到骨頭。在俏海棠的吩咐下,綹門的一名郎中立即給他上了藥粉,他一邊忍著疼痛,一邊還在咒罵刀疤人。黃三見狀揶揄道:“行咧,行咧,命保住了就是福氣,別跟殺豬尕子似的。”
郝班長氣不打一處來,沾火就著:“黃……三……你也是個……癟犢子!都他娘是癟犢子……”
我見郝班長並無大礙,便囑托黃三從旁好生照看,跟隨秦隊長再次返回俏海棠屋內。期間,我問過秦隊長,刀疤人應該沒跑掉多久,是不是這就去追他?秦隊長不置可否,隻說讓我少安毋躁。
屋內,坐下身來的秦隊長麵色顯得十分凝重。
俏海棠見狀道:“秦隊長不必太擔心,咱們這寨子裏的郎中綽號百草仙,醫治這種小傷還是十拿九穩的。”
秦隊長說:“我倒是更擔心刀疤人。這個人……實在是我見過的最狡詐的一個,要不是他把一條椅子藏在被褥裏,我真的會以為他是落荒而逃的。俏當家,秦鐵害得貴寨折損了一名弟兄,真是心中愧疚。”
俏海棠擺手道:“富貴在天,生死有命,秦隊長無須掛懷。”
秦隊長挽開袖口看了看腕表,接著說道:“俏當家,現在是零時三刻,時間緊迫,秦鐵希望你知無不言。”
俏海棠說:“等等,在告訴秦隊長想要知道的那些事情之前,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秦隊長說:“俏當家請講。”
俏海棠想了想才說:“如果有一天,在性命和真相之間,你必須做出選擇……”
秦隊長幾乎脫口而出:“真相,我會選擇真相。”
俏海棠連連點頭:“我明白了,你和那個隻剩下一口氣的刀疤人一樣,都是瘋子。”
秦隊長有些不解:“怎麼講?”
俏海棠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我倒是希望秦隊長選擇活下來。因為隻有你這種人繼續活著,所謂的真相看起來才不會那麼寒酸。好了,咱們還是來說說刀疤人,他是晌午時分來到我砂石嶺大寨的,當時他雖然病得很厲害,卻先問我要了一碗酒來喝。”
秦隊長說:“你給他了?”
俏海棠說:“我必須給他。”
秦隊長說:“為什麼?”
俏海棠說:“因為他拿出了一件讓我不寒而栗的東西。”
俏海棠話畢,從腰間摸出了一把匕首,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紅漆木桌上。
我看到那匕首雖然有些老舊,但卻非常精致。秦隊長拿起來仔細端詳,顯然沒有明白俏海棠話中深意。
俏海棠解釋道:“這把匕首……是我男人的東西,別人就算想仿造也仿造不來,因為刀柄是中空的,裏邊有我男人親手刻下的四個字。”
俏海棠展示給我們看,待扭開匕柄後座,我隱隱約約看到內裏果然刻著“替天行道”四個歪扭的小字。
俏海棠接著說:“所以,當刀疤人將匕首拿給我,我第一時間就判斷他知道我那失蹤的男人身在何處。我問他八哥到底在哪裏,可他卻嬉皮笑臉顧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如實相告。我猜測他大概是想要錢,於是就讓兄弟們奉上了金銀細軟,不想他一見這些東西哈哈大笑起來,一邊咳嗽不止地說,他已經是個要死之人了,還哪有時間去消受?然後他吩咐我為他鋪上被褥,說是路途遙遠,實在太累,要好好睡上一覺。我覺得他就是個瘋子,但心裏又掛念我男人的下落,沒辦法隻能按照他的意思行事。他倒頭便睡,睡得很沉,兩個時辰才醒來,又要酒要肉大吃大喝了一頓。我問他究竟要幹什麼,他盯著我連連怪笑,說他真是想不通呀,我本是富貴人家的千金小姐,怎麼會做了一個馬賊的壓寨夫人?”
我插話道:“刀疤人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俏海棠一聲歎息:“那都是陳年舊事了。民國二十三年八月初八,我跟著父親由海城舉家遷往奉天,路上遇到了一夥馬賊,他們洗劫我父親蔚為可觀的金銀細軟以後,也卻把我擄了去……後來這夥馬賊的大當家就成了我的男人,我也就做了他的壓寨夫人。可是讓我恐懼的是,刀疤人不但對這些事情了如指掌,還知道民國二十五年四月,我男人單槍匹馬潛入奉天驛日軍守備隊軍營被困,是我帶著救兵將他救出,而且就連組織那次營救,我們弟兄損傷的數目都絲毫不差。我又問他,到底要讓我做什麼,才可以告訴我男人的下落?他說少安毋躁,不過是殺三個人而已,還說現在他們正在趕路呢,最快也要傍晚才能來到這裏。他還特別囑咐我,說三個民主聯軍裏有一個叫秦鐵的人,身手還是不錯的,你們得對他使點非常手段—這就是後來為什麼馱虎在霧林裏用迷藥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