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扭頭問陳重遠:“這是要幹什麼?”
陳重遠說:“多多說的沒錯,你得把秦隊長三人的墳墓刨開。花舌子既然把他們的屍首帶出了山寨,那麼食盒也應該在這座墳墓之內。我想一切就要塵埃落定啦。”
我聽罷不由分說地就刨開了墳包,畢竟是三十多前下葬的棺槨,木板已經被腐蝕得支離破碎,我幾乎沒有費什麼勁兒就撬開了棺蓋。棺槨之內的兩具屍首已經白骨森森,一些生鏽的子彈閃落在糟朽的衣物之間,那應該是裘四當家打在他們體內的。一個裹了厚厚布層的食盒就放在三顆頭顱旁邊—它真的就是許多人為此喪命的食盒嗎?
我伸出顫抖的雙手小心翼翼地把它提出來,然後交給了麵色凝重的陳重遠。陳重遠的神色充滿了複雜,他示意我蓋上棺蓋。當焦黃的土重新在地麵隆起,我足足鬆掉了一口氣。此後我們誰也沒有言語,在返回的途中綠皮吉普車似乎也停止了震蕩。沿路我都在恍惚中度過,以至於老嫗下車向七十裏堡走去,我都忘記了跟她告別。
天罡路28號院,晚七時,掛鍾嘀嗒作響。
我們三人激動不安地坐在沙發上,盯著食盒,麵色凝重。此前陳重遠已經把包裹在外的厚厚布層褪掉了,食盒的表麵已經受到泥土濕氣的侵蝕,那隻踩著流火的麒麟此時顯得斑駁不堪。壓抑已久的氣氛由房間的四麵八方緩緩靠攏,它們不再是飄蕩,而是重壓。我的呼吸被這種氣氛折磨得斷斷續續,額頭的汗水流得鋪天蓋地。
畢竟,食盒裏的東西曾讓那麼多人為之喪命,而郝班長又因為看到它離奇地走向死亡。恐懼不可遏製地掠奪了我的身體,它發出的聲音充滿著猶豫:“陳老,不如,不如我們明天再打開食盒吧?現在是夜裏,我怕真的會……”
馮多多的手指緩緩伸向盒蓋,她傾斜著身體試圖將蓋子掀開,連續兩次,蓋子居然紋絲不動!陳重遠見狀連忙拂去上麵堆積的蒙塵,我們這才看到,蓋子的邊緣被嵌入了四顆鐵釘。陳重遠命馮多多找來工具箱,我們緩緩把食盒放倒,與此同時,食盒裏發出了一聲“咣噔”的響聲,裏邊的東西似乎是塊硬物。陳重遠用螺絲刀沿著蓋子與盒體相連處的縫隙撬動著,他的臉由於緊張,機械地痙攣著。我和馮多多把持在上麵的手早已哆嗦得不成樣子……
一顆……兩顆……三顆……四顆!
“啪”的一響,蓋子重重地砸在茶幾上!緊接著,隨著一股濁腐的氣味,由食盒裏冒出來一顆球狀的灰白硬物,它在茶幾上“嘣嘣”蹦跳了兩下,然後一躍落在地上,眨眼間就骨碌碌跑向陰暗的牆角,悄無聲息。
我們三人保持著原有的動作呆掉了,好一會兒,陳重遠才放下手中的螺絲刀,他邊抹著臉頰的汗液邊向牆角走去,腳步聲比呼吸還要輕。馮多多攥住了我的胳膊不撒手,就這樣,我藏在陳重遠的身後總算看清了那硬物的模樣。然後我聽到自己戰栗地尖叫了一聲,不管不顧地扭頭紮回沙發裏,馮多多早已被我扔到了一邊去。
那硬物居然是一顆白骨森森的頭顱!
我萎縮在沙發上,眼瞅著陳重遠緩緩俯身把那顆頭顱拿在手裏。馮多多麵色慘白地貼著陳重遠,她的腳步顯得很僵硬。當陳重遠總算把頭顱放回食盒之內,馮多多才癱坐在我身邊。
陳重遠盯著那顆頭顱,眼也不眨地拚命抽著煙,飄蕩的煙霧光怪陸離,整間屋子呈現出一片恍惚的模樣,唯有牆上的掛鍾有條不紊的嘀嗒聲,才不至讓我覺得身在虛幻之中。
這時馮多多輕聲地說道:“陳老,在食盒裏放上一顆頭顱,江岸死掉的段飛同誌如此行事意欲何為呢?況且,就算三十年前這是一顆鮮活的人頭,郝班長在地下要塞看到它即刻斃命也太不可思議了些!所以我在想,食盒裏的東西是不是已經被人調了包?否則,就實在無法解釋了。另外,還有那句口令,目前看來似乎跟這顆頭顱也沒有半點關係……”
陳重遠還在呆滯地望著那顆頭顱,他似乎對馮多多的詢問充耳不聞。時間像陳重遠手中的香煙一樣燃燒得飛快,牆上的掛鍾就差一下馬上指向八點十五分的時候,陳重遠的雙眼終於從那顆頭顱上挪開,他掃了兩眼我和馮多多,用頹敗的口氣說道:“你們倆盯著我幹嗎?屋子裏太悶了,我想出去走走,你們要不要跟著我一起?”
我們三人坐上綠皮吉普車由天罡路緩緩駛下,涼爽的晚風從敞開的窗子裏灌進來,馮多多飄逸的長發打在我的臉上,忽隱忽現的薄荷味讓我悄然閉上雙眼。如果心中不是掛念著這樁離奇的案子,我想這一晚將會值得長久回憶。
陳重遠把綠皮吉普車停在江岸,他緩緩走下車來,坐在岸邊立著的江碑上。陳重遠向我揮揮手:“燎原,你和多多溜達溜達,過會兒回來找我,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江岸的甬道上行人稀少,我和馮多多安靜地朝前走,誰都沒有開口說話。不遠處的江橋上,飛快的自行車交叉穿梭,原本尖厲的鈴聲淹沒在暗湧的江水之中。這是通化城極其平凡的一個夜晚,而就在這個夜晚,陳重遠卻不聲不響地消失了。
連同他一起消失的,還有那隻食盒,當然,也包括裏邊裝著的那顆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