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靈寵物語2》(3)(3 / 3)

那隻灰老鼠仰起頭來,眼睛亮得發光,似乎對洪老頭有所祈求。

洪老頭慌亂地點點頭。

老鼠見他點頭,這才低下頭去,繞著袋子走了一圈,似乎在安撫袋子裏麵的同類。袋子裏的老鼠“吱吱”叫喚了一陣,仿佛在竊竊私語,然後安靜了下來。

爺爺曾說,老鼠不但靈性高,還敢於認錯。清朝康熙十三年至二十一年間,福建發生了“耿藩之變”。廈門司馬林西仲不肯向叛亂勢力投降,於是被關入牢獄之中。林西仲以前叫畫師給他畫過一張像,就在他被抓起來的時間裏,那張畫像忽然被老鼠咬壞,剛好將他的頭咬掉,特別是脖子那塊,咬得整整齊齊,如同被刀截斷一般。

林司馬的家人哭號不已,以為這是不祥的預兆。

沒過多久,王朝的軍隊打敗了叛亂軍,將林西仲從牢獄中救了出來,不但恢複了他的官位,還連升三級。

林西仲回到家裏。家裏人大宴賓客,為他慶祝獲得重生。

當天晚上,賓客們聽到大群大群老鼠的“啾啾”叫聲,似乎它們好忙。人們循著老鼠的聲音看去,果然有一大群老鼠扛著一個什麼東西,從老鼠洞中出來,順著房梁走到林司馬的房間,將扛著的東西放在房間的茶幾上,然後各自散去。

眾人驚奇不已,見老鼠散去,便走近茶幾查看。那東西正是前些日子被咬去的畫像的頭。原來老鼠們來這裏是為了將頭像還給林西仲。

所以,這隻灰老鼠送來白毛老鼠的胡須,也算是認錯的一種信號。

在鄉下,或者說在以前,老鼠跟人的關係實際上比狗跟人的更緊密。雖然狗是唯一一種完全被人馴化的動物,但是狗在代代相傳的過程中頻繁更換主人,甚至成為流浪狗。而老鼠在一戶人家住下後,世世代代就在這裏生存,幾乎跟人一樣。因此很多時候老鼠更懂人性,更具有人的靈性。

白毛老鼠知道,雖然自己跟洪老頭無怨無仇,但是如果此時不伸手幫忙,洪老頭或許真的會將袋子裏的老鼠盡數殺死。洪老頭救外孫的心思,就跟它救同類的心思一樣。

30

那隻灰老鼠繞著袋子走了一圈之後離去。

洪老頭重新挑起兩袋老鼠,踏上了回家之路。

這一晚很多人沒有睡好。

第二天早晨,洪家段的人發現洪霧吉沒有像往常一樣去睡覺,而是在外麵整理前些天晾在外麵一直沒有收的衣服。

有好心的人便上前去詢問:“霧吉,你怎麼不回屋裏去睡覺啊?”

洪霧吉回答道:“我要收拾好東西,準備出遠門呢。”

那人問道:“出遠門?到哪裏去?”

洪霧吉一本正經道:“很遠呢。我要去東北。她交代了,要我多準備點兒衣服換洗,免得半路就變得餿餿的了。”

“誰跟你說的啊?”

洪霧吉撓了撓脖子,指著屋門道:“還能有誰,就是她呀。”他指著的地方,確實掛有一件紅色的連衣裙。但是連衣裙裏沒有人。

問話的人後背一陣涼意,急忙不再詢問,快速離開這陰森森的地方和陰森森的人。很快,很多人都知道了洪霧吉說要去東北的事。一傳十,十傳百。洪老頭也得到了消息。他沉鬱了多天的臉終於出現一絲笑意。他連門也沒有關,就急匆匆來到了洪家段。

洪老頭推開女婿的門時,洪霧吉正在烙煎餅。

在南方,幾乎從來沒有哪家人會烙煎餅。

洪老頭站在門口不敢進,手扶著門框問道:“霧吉,你這是在幹什麼呢?”

洪霧吉雙手忙活不停,頭也不回,回答道:“烙餅,路上做幹糧。她說,不然走到半途就餓死了。”烙餅冒著熱氣,燙得洪霧吉的手通紅。洪老頭看著都覺得疼,但是他女婿好像一點兒事兒也沒有,雙手麻利地幹著活兒,有種大廚的氣質。

洪霧吉將大餅烙好,轉頭不知對誰問道:“喂,沒有大蔥怎麼吃大餅啊?家裏隻有韭菜了,要不用韭菜將就得了?”

洪老頭雖然心裏有準備,但仍害怕得後退了一步。

片刻後,洪霧吉又自言自語道:“哦,韭菜是不行,味兒太大,那就用小蔥吧。我們這裏沒有人種大蔥呢,借都借不來。不過……借了也不好還啊,我還能從東北回來嗎?哦,對了,你不是叫我做出馬弟子嘛,那我問問,出馬弟子到底是什麼意思?”

洪老頭聽到“出馬弟子”四個字,微微歎了一口氣。他隱約能猜到白毛老鼠做了什麼。後來他的想法得到了證實。白毛老鼠找到了蛇精說情,叫它放過胡淼先和洪利昂,並建議它收洪霧吉作為出馬弟子。洪霧吉本身就癡迷於蛇多年,也許體質上不如胡淼先適合,但是精神上更容易配合。況且他欠了蛇的血債,所謂冤有頭債有主,由他來做出馬弟子,不會損失蛇的福報。各方麵綜合下來,洪霧吉做出馬弟子比胡淼先更符合蛇的利益。也正如胡淼先所料,白毛老鼠的修為遠遠超過蛇,打狗還要看主人,蛇精隻能接受它的建議。

沒有人知道洪霧吉是什麼時候離開洪家段的。

有人幾天沒見洪霧吉,晚上也沒有聽見他唱歌,反而睡不好。終於有人忍不住去了洪霧吉的家一趟,發現屋裏空空。他的東西本來就少,除了實在帶不動的家具和大鍋,其他的都不見了。

“原來他真的要去東北呀。”有人悶悶道。好像他的離開是種令人不愉快的事情。而在以前,好多人都盼著他離開。

洪霧吉離開洪家段之後,幾乎所有人都相信蛇精離開了這裏,於是對洪利昂的看法也大大改觀。以前的嫌棄不見了,多起來的是同情和憐憫。因為這樣的孩子不再會給他們的孩子帶來負麵影響。

關心的人一多,洪利昂也漸漸開朗起來,漸漸恢複一個正常人該有的狀態。

於是,更多人確信蛇精不再糾纏他了。

洪老頭將原先收購來的老鼠全部放生,並去大宅子前給白毛老鼠燒了三天三夜的黃裱紙表示感謝。

後來洪利昂就留在了洪家段,東家請他吃一次,西家請他吃一次,他自己也偶爾做一餐。他偶爾去一次外公家,但再也不去舅舅姨媽家吃飯。

那個胡淼先也就此落居,住在了狐仙嶺,並將戶口改遷到了本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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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我將洪霧吉的故事講給我們公司的同事聽。聽完之後,一位來自東北的女同事非常激動地說:“也許你說給別人聽,別人自以為是個故事,但是我親身經曆過保家仙的怪事,我相信這個故事是真實的。”

其實何止是聽故事的人,就連我自己都覺得這是不可能發生的。我從各個人的口中拚湊起這個故事的前因後果,但是我仍然懷疑它是真實發生的。我想,也許洪霧吉確實打死過蛇,但是他後來發病是因為別的原因;也許胡淼先的兒子確實離奇失蹤,但他是不是真的來自東北,我也無法查證;而洪利昂的不正常以及後來變正常,我想更多的是人情世故的影響吧。當一個人被無數人質疑猜測的時候,有幾個人能坦然處之?更何況是年輕的洪利昂!生活中不少這樣的例子,如果父母中有一個精神不正常了,那個家庭的孩子肯定會受許多人的另類目光。孩子有一點兒超乎尋常的舉動,人們就免不了要說他是不是遺傳了父母的精神病。甚至如果一個孩子的父親是小偷或者坐過牢,他就要被其他孩子明譏暗諷。“有其父必有其子”,多半是不相關的人促成的吧。

但是那個女同事特別相信這個故事是真的。

她說:“我奶奶就曾遇到過胡黃二仙裏的黃仙。黃仙就是黃鼠狼,我們那邊人習慣叫黃皮子或者黃大仙。黃鼠狼有靈性,喜歡迷惑人。”

見我們比較感興趣,她繼續說道:“我爸是爺爺最小的兒子。爸爸14歲的時候,爺爺就去世了。當時奶奶才三十多歲。一個人拉扯了四個孩子,很不容易。正常來說爺爺算是工傷。可是爺爺死得很奇怪,單位並沒有給賠償金。爺爺是鐵路上的,每天都要沿著鐵道巡視。可那天就看著火車奔來也沒有躲,就這樣被軋死了,單位說是自殺。可是爺爺怎麼可能自殺?家裏有妻兒母親,雖然日子清苦,但也不至於餓死。一些親戚也開始傳出了一些古怪的話,親戚家也沒有人借錢給奶奶,奶奶很傷心但也很堅強。有天晚上,奶奶突然聽見爺爺的聲音,開始她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後來家裏別人聽到了,也說是爺爺的聲音。奶奶連忙跑到院子裏,結果看見爺爺站在院子外。

“爺爺叫奶奶過去。奶奶以為看見了爺爺的鬼魂,既害怕又高興,就問:‘你回來幹啥?人都死了。’爺爺說:‘玉珍,跟我走吧。’奶奶的名字叫玉珍,爺爺生前一直這麼叫她的。‘我怎麼跟你走?一家子的人要我養活呢!’奶奶哭著說。爺爺就笑了,還是說:‘跟我走吧。’奶奶這時心慌了,心想這絕對不是自己的丈夫,自己的丈夫怎麼肯讓自己跟著他去死,連母親孩子也不管了?

“這時候太奶奶出來了,看著爺爺,愣了一會兒,抄起身邊的掃帚就向爺爺打去,大罵道:‘黃皮子,讓你裝我兒子!我打死你,你滾……’這時‘爺爺’一下子就嚇得露出了尾巴,跳出好遠,惡狠狠地看著奶奶和太奶奶。奶奶也開始罵。奶奶連罵帶砸的終於把黃皮子趕跑了。娘兒倆都嚇得心驚肉跳的。太奶奶年紀大,身體不太好,剛出來看到兒子也是又驚又喜,可眨眼就看到兒子身後長著‘尾巴’,立即認出是黃皮子。

“本以為事情就這樣結束了。可是太奶奶經常覺得晚上有人在院子外往屋裏看,擔驚受怕。時間長了,太奶奶身體也越發不好了。就在爺爺去世的第二年,太奶奶也去了。奶奶一個女人,要養活四個孩子,還要還債,更要天天擔心黃皮子會不會過來。黃皮子很記仇的,奶奶知道它不會就此罷休。可有一天,一個精瘦的老叫花子來到奶奶家討水喝,他在屋裏看了許久,然後說:‘大妹子,你家最近是不是有白事,而且不太幹淨啊!’奶奶一聽就驚了,一個叫花子怎麼知道的?但奶奶並沒有承認,說是有白事,卻沒有不幹淨。

“叫花子皺著眉頭說:‘大妹子,你別怕,我不是壞人,別看我長得像叫花子,我可是會看那個的。你別不信我,既然我喝了你家的水,也是有緣,我幫你破解一下,也算是報恩了。’奶奶以為他是騙錢的,想把他趕走。

“可叫花子卻說:‘大妹子,我不要錢,我就是想幫你。這樣,我給你說一招,有效果就算我報恩了,沒有效果對你和你家人也沒有害處,試試吧。’奶奶聽他這麼說,就問:‘啥招啊?’

“叫花子將他的方法說給奶奶聽了。奶奶將信將疑地送走了叫花子,晚上就泛起嘀咕了,這招用還是不用啊?奶奶一咬牙,心想就像那個人說的,試試也沒壞處,不如就按照叫花子說的做好了。做了之後的那天晚上,奶奶一夜沒睡,仔細地聆聽外麵的聲響。果真沒有聲音,那種感覺也沒有了。第二天,奶奶站在院子門口等了叫花子一天,叫花子也沒有出現……我家的恩人就這樣消失了,仿佛不曾來過一般。

“奶奶每次回憶起那些事,都帶著心酸,仿佛是剛發生過的一樣清晰。我很好奇叫花子到底告訴奶奶用什麼辦法破解的,曾經多次詢問奶奶,她都諱莫如深,不肯告訴我。奶奶隻說你是個女孩子,聽這些不好,說等我大了再告訴我。”

“可是等我自認為已經長大了之後,她還是守口如瓶。臨上大學前,奶奶笑著摸著我的頭說,嬌嬌長大了,真好看。比奶奶年輕時好看多了。至今我依然記得她那慈祥的笑容。我已經長大了。可奶奶的‘秘密’被奶奶隨著病逝帶走了。去年夏天,奶奶查出了肺癌,是晚期。兩個月,隨後僅僅兩個月奶奶就離開了。在那兩個月裏,看著奶奶一天天瘦弱下去,我總是忍住不哭出來。奶奶走的前一天,拉著我和大哥的手還在說笑。七十多歲的人,卻一點兒也不糊塗,反而將問題看得很通透。她隻是淡淡地說‘看不到我孫女嫁人了……’

“有一天中午我突然肚子疼,難以忍受。我打電話讓媽媽買止疼片回來,媽媽帶回來的還有奶奶離世的消息。我感覺我跟親人是有心靈感應的,外公離世,大哥車禍,到奶奶離世,我都會莫名地疼痛。冥冥之中好像它在告訴我,他們很痛……

“當天晚上我就夢到奶奶站在我床邊,看著我。我說:‘奶奶你來了。’奶奶輕輕地說:‘睡吧,我就來看看你,乖。’我就睡著啦。第二天我偷偷地告訴哥哥。哥哥說,他也夢到奶奶了,然後一下子就睡不著了。哥哥是奶奶的長孫,我是奶奶唯一的孫女,奶奶很疼我倆。我倆此時都默默地流下淚。現在離奶奶離世也快一年了,我時不時會夢到她,也偶爾會想想她沒有告訴我的秘密。”

說完故事,她的眼眶紅了。

32

“到現在你還不知道你奶奶用什麼方法趕走黃皮子的?”坐她旁邊的一位女同事著急問道。

她搖搖頭,說:“奶奶說女孩子聽了不好,也許她有不告訴我的原因。沒有經曆這些事情的人很難相信,但是經曆過的人感受完全不一樣。”

那位女同事歎息道:“哎,可惜了。如果以後有別人遇到類似的情況,也可以學學你奶奶的方法嘛。可惜了,可惜了。”

我在一旁沉默不語,心想如果以前有人遇到這樣的情況而求助爺爺,爺爺會告訴他一個什麼樣的辦法呢?

這時,又有一個同事感興趣地湊了過來。他也是東北人。他聽到了女同事的故事,便告訴我們一個他聽到的故事。

他說,在他們當地有這麼一家人——父親和兩個兒子出海捕魚,婆婆和兩個媳婦沒有什麼事情做,就承擔起當地一個狐仙洞的衛生清掃管理工作。活兒不是白幹的,她們到了正月初八一般每個香客收兩元錢。香客們也基本默許。

可是,她們是從來舍不得用這點兒錢買點兒供品香火送給胡三太爺的。

一天晚上,大兒媳婦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她夢見一個白胡子老頭對他說:“大烏鴉飛向東,一去無影蹤。小烏鴉飛南北,半月以後才回來。”結果,不久以後,父親和兩個兒子出海了好多天都沒見回來。

過了半個月,兩個兒子的屍體在海邊被發現了,麵目全非。可是父親的屍體一直沒有找到。

從此以後,再也沒有看見婆婆和媳婦們來這裏收錢了。

33

聽了那位女同事的故事之後,我打了一個電話回家,本來想問問如果爺爺遇到這樣的事情會怎麼處理。結果媽媽不等我詢問就告訴我一個非常恐怖的事情——七星村出了一個死不掉的嬰兒。

我的注意力立即被轉移。

“死不掉的嬰兒?怎麼回事?”我忙放下自己心中的疑問,先問這件事了。

家鄉那邊有不少關於嬰兒的恐怖傳說,比如“箢箕鬼”。家鄉人把出生後還沒有斷奶便死去的小孩的鬼魂叫做箢箕鬼。這些小孩的屍體隻能用一種叫“箢箕”的挑土用的工具抬出去埋葬。用過的箢箕不能再拿回來,就倒扣在小孩的墳上。箢箕鬼的墳墓不可以隨便建在哪座山上,隻可集中在某個偏僻的山坳裏,這是約定俗成的老規矩。而那個山坳就是人們口中所說的“化鬼窩”。所以,有時候人們也將“箢箕鬼”叫做“化生鬼”或者“化生子”。

但是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死不掉的嬰兒”的傳聞。

事情是這樣的。

在離我家不到十公裏的地方有個七星村。那裏有一戶人家,前不久得了一個孩子,可惜這個孩子沒能在這世上存活多久。孩子的父母非常傷心,他們按照本地的習俗,用箢箕將孩子挑出去找一個地方埋了。

沒過多久,村子裏開始出現一些異常的事情。一到天黑,村裏的狗就開始無緣無故地亂吠。尤其是這戶人家,到了半夜就聽到嬰兒的哭聲,跟剛生下來時聽到的聲音一模一樣。廚房裏的鍋碗瓢盆也時不時亂響。

這家人覺得非常害怕,到處詢問上了年紀的人,想弄清楚到底出了什麼事。

有人說,恐怕是你們承受不住打擊,太想念孩子,所以晚上出現了幻覺。

也有人說,怕什麼呀,不過是哭聲和廚房有響動而已,又不是幽魂厲鬼,放心大膽睡覺就是了。過一段時間它鬧得沒意思了,自然就會消退。

可是這家人哪能放心大膽睡覺?

問過許多人之後,終於有人給出了一個比較可信的說法。那個人不是本地人,但是聽他們說的事情之後,默默想了一會兒,問道,家裏最近有白事吧?

孩子的父母忙點頭。

那人又問,過世的不是大人,是小孩,對吧?

孩子的父母驚訝不已,又忙點頭。

那人歎息一聲,說,那個孩子埋的地方太好了。

孩子的父母失望了,以為那人是個騙子。

那人接著說道,就是因為埋的地方太好,但是小孩無福享受,所以快要成精了。